夏日燥烈的暑气从地上蒸腾,连夜晚都没有半分凉意。
蓝朔楼歪斜着盔甲,提着酒葫芦跌跌撞撞地从酒楼里出来,红着眼睛走在人潮未散的大街上。
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脚步东摇西晃,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地走着。
他腰间挎着的雁翎刀没有插紧,半截雪亮的刀刃出露在鞘口之外,咔哒咔哒晃得直响。
“让道!都给蓝家军爷让道!”
蓝朔楼口齿不清地喊叫着,拔出刀左右胡乱挥舞起来,惊得街上行人慌忙呼啦啦向左右躲避。
“岂有此理!”一名刚刚入职的金吾卫小缇骑正巧巡街路过,看着蓝朔楼这副醉醺醺的样子,顿时义愤填膺。
他麻利的抄起长矛,转身就要下马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旁的陈垛伸手拉住小缇骑,默默摇了摇头。
“他不会害民的。”陈垛叹息着说道:“他只是心里难受。”
这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
阿扎提策马冲过长街,来到蓝朔楼近前时,他用力拉住西域黄骠马的缰绳,同时纵身滚鞍下马。
“蓝百户!”
他快步赶来,一把攥住蓝朔楼的手腕,大喝道:“你这个样子,阿达西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蓝朔楼动作一僵,钢刀随之锵然坠地。
阿扎提扶住他的肩膀,蓝朔楼眼睛里尽是血丝,他咬牙切齿地说:“他知道不了!锦衣卫的诏狱没人能活过三天!没人!他已经被关了两个月!你的阿达西怕是早就……”
话未说完,阿扎提挥起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噼啪声乍响,蓝朔楼被打了一个趔趄,他捂着发痛的脸颊,满脸震惊地看向阿扎提。
“阿达西讲过,你俩在云南的时候,还跟着个精通水文的孩子。”
“听说那孩子和我一样,他也不是中原人。”
阿扎提捡起地上的钢刀,牢牢插回蓝朔楼腰间的刀鞘里:“我还听说,你这条命,是那孩子从死人堆里刨回来的。”
蓝朔楼怔怔地看着他,木然点了点头。
“一个孩子,都能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现在让你这么个老大汉子刨个活人,你反倒怕了?”阿扎提的声音陡然升高,他用力戳着蓝朔楼的胸口,厉声说道。
远处歌舞声荡过秦淮河,分外刺耳。
金波荡漾,江风飘来安庆公主府上的琵琶声,蓝朔楼突然发狠,他用力将酒葫芦掷向水中:“你听!他们在笑!姓吴的拿命救了那么多人,这群蠹虫却在拿人血下酒!”
对岸画舫爆出喝彩,阿扎提的眼神里,浮动着隐忍的愤怒:“阿达西说得对……大明朝的病不在民间,而在这些笑着就把人吃了的鬼!”
此时此刻。
安庆公主府后花园,十六盏鎏金走马灯将戏台照得亮如白昼。
驸马欧阳伦斜倚在紫檀嵌玉榻上,指尖把玩着喀尔喀部进贡的错金酒樽,嘴角边堆满笑意。
台上演的是新排的《琵琶记》,赵五娘的水袖扫过长案前时,掀起满桌大笑。
戏台上唱的是冻死骨,戏台下坐的是朱门贵。
药童拉着王太医的手,兴高采烈地往院中走去。
反观王太医,却是一副面色阴沉的样子,他低声对药童问:“今日驸马宴请的,皆是淮西勋贵和你们世家望族,何必非要我来?”
药童回头笑笑,说道:“师尊有所不知,今日韩国公特意嘱咐了,让我把您也请来,好一叙旧日情怀呢!”
“情随事迁,修短随化。”老太医嗤笑一声:“鸿门宴罢了。”
就在这时,周保笑着迎了上来,他谄媚地罗锅着身子,奉承道:“这不是颍川陈家小公子吗!呦!这不是咱大明朝的杏林泰斗吗!二位快请快请!里面高座!”
不由分说地,王太医被一众仆役簇拥着进了后花园,按在了宴席长桌边。
满座峨冠博带,尽是觥筹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