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认罪。
这分明是把泼天的功劳，用“罪”的名义，一件件掰开揉碎了，摆在皇帝的面前。
每一条罪，都是一把打向朝堂诸公的耳光。
每一条罪，都是在彰显他姜恪的无可替代。
嘉隆帝撇着茶沫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案几上，发出“嗑”的一声脆响。
许久。
他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干涩而短促，从喉咙深处发出，听不出半点愉悦。
“好一个一石三鸟！好一个不悌之罪！”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锁定姜恪，这一次，里面多了些别的东西。
“朕倒是许久未见，有人敢在朕的面前，如此表功了。你在幽州待了不到一年，这嘴皮子，倒是比以前利索多了。”
话语里藏着针。
姜恪却仿佛听不出来，他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有些憨直的模样，与刚才条理清晰的陈述判若两人。
“父皇见笑了。”
“儿臣在幽州那鬼地方，天寒地冻，人也刁滑。吃了太多闷亏，不学着把话说清楚，怕是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他嘿嘿一笑，那笑容带着边地独有的粗粝。
“说到底，这点皮毛，还是跟父皇学的。父皇常教导我们，身为皇子，要懂得保护自己。儿臣只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用得笨拙了些。”
他将自己的心机与成长，轻飘飘地归功于皇帝的“教导”，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种“边疆莽夫”式的直率。
这番说辞，与他在幽州城下，糊弄王瑾时所扮演的角色，一脉相承。
他就是要让父皇捉摸不透。
你看到的，是我希望你看到的。
嘉隆帝深深地看着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波光流转。
最终，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重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方才那一番交锋，不过是饭后的消遣。
“战功是实打实的，朕，会赏。”
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漠。
“但你给朕记住。”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你是朕的儿子，也是大嘉的王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威望太盛，于君王而言，未必是好事。”
这话，既是敲打，也是警告。
更是一种冷酷的帝王法则。
姜恪躬身：“儿臣，受教。”
“嗯。”嘉隆帝挥了挥手，似乎有些倦了，“明日大朝会，举行献俘仪式。你今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
姜恪再次行礼，然后转身，一步步退出大殿。
自始至终，他的背脊都挺得笔直。
直到那扇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重新打开，将外间的光与喧嚣放了进来，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带着一丝自由的味道。
他抬头，看见了等候在不远处的赵云澜，看见了天边最后的一抹残阳。
宫墙之内，父子君臣。
这一关，算是过了。
但姜恪清楚，这仅仅只是开始。
明日的朝堂，才是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