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
三更梆子响时,朱福宁还跪在社稷坛中,在空旷的大殿里瘫曲成了一个小点。
大殿四周,伫立着许多无脸石像生。
它们矗立在黑暗中,环绕四周,不留死角地凝视着朱福宁,仿佛在不停对她发出幽幽低语:“为了社稷!为了江山!”
此刻她小小的身子上,被套上三层的鎏金大衫,每件大衫的夹层里都缝有厚厚的铅板,像一道道枷锁,把她死死束缚在地上。
她披散着凌乱的长发,额头上满是冷汗,整个人被压得深深弯了下去,像一支被狂风摧残的海棠。
她喘着粗气,只觉眼前阵黑阵白,汗珠滴滴答答,混着泪水顺脸颊纷纷砸在地上。
“吴先生……吴先生……”
她默默念叨着,意识模糊间,居然听见有一阵脚步声传入耳廓,正悄然向自己走来。
父皇不是说了,不允许有人接近自己吗……
那这人是谁……
她强撑着身子,抬起模糊泪眼,失焦的视线中,渐渐闯入一个身穿粉黛衣裙的小姑娘。
“殿下!殿下!”
她低声呼唤着,噗通跪倒在怀庆公主跟前,抱着她被压垮的肩膀,紧紧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春桃……”朱福宁茫然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震颤:“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奴婢钻狗洞进来的!”她掏出剪刀,一边用力拆开朱福宁鎏金大衫上的金锁,一边哭着说道:“您快跑吧!千万别回来!”
夹着沉重铅板的大衫轰然坠地,朱福宁踉跄站起身时,春桃为她披上那身她经常穿出宫去的男儿衣装。
看着眼前这位陪伴自己从小长大的姐姐,朱福宁哭得梨花带雨:“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听到这话,春桃反而笑了,她含着眼泪,推着朱福宁就往墙根处走。
“殿下勿忧。”春桃声音还在颤抖,她低声说道:“奴婢自有办法应付。”
……
当怀庆公主翻墙而去时,回望了一眼这座夜幕下恢宏却死气沉沉的皇城。
她抹了把眼泪,飞快向御道街跑去。
而在不远处,皇城的望楼之上,朱元璋注视着这个小小的身影,渐渐离去……
老皇帝眼底磅礴的怒气仍未消散,他收回视线时,周身散发出一阵砭骨的寒意。
今日坤宁宫发生的事,就连一向刻薄的王德成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弯着身子小声道:“圣上爷消消气,切莫伤了龙体……”
朱元璋斜睨了他一眼,慌得老太监急忙跪下,把脑袋在地上磕得山响。
“毛骧去了吗?”朱元璋头也不回,阴恻恻地问道。
“去……去了。”王德成答道:“指挥使大人先是指派了一位得力千户去了太医院,自己则点率一支缇骑,亲自去接回公主。”
见朱元璋许久没有答话,老太监赶紧补上一句:“绝……绝对万无一失!”
朱元璋这时,才缓缓点了点头,他浑身受寒似的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往大椅里又缩了缩。
“唉……”
这一张金口,每吐一言便是圣旨,可此刻,那话在舌尖反复徘徊几遍后,最终化作一声苍老的叹息。
作为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帝王,这座皇城里的风吹草动,怎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知道,朱福宁此刻正怀揣着那如萤火般微弱的希望——她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以为能在那渺茫的希望中寻得生机。
当这一切如镜花水月般轰然破碎时,才是最为彻底的绝望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