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外风声怒号,撼落满树海棠。
吴桐失魂落魄的走进太医院,整个人脱力般瘫坐在案前。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人类大脑具备潜意识处理非言语信号的能力,即使当下并未明确觉察到某些事情,也依然能根据现有状况做出一些预判。
强烈的不舍就是离别的征兆,这种离别往往伴随着极致的眷恋,但当临近分开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表的割裂会涌上心头——尽管上一秒你我还在如胶似漆,可是我知道,下一秒你就要走了。
昙花一现,回光返照。
思绪纷乱之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从堂外传来,迭迭回荡在【如临渊岳】的匾额下。
一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身影走进太医院,在一众太医惊恐的眼神中,他踏过满地落花,径直走进正堂。
一本批捕鉴牒摔在案上,半敞的书页中,赫然写着“吴桐”两个丹朱大字。
吴桐抬起头,和眼前的锦衣卫目光相撞。
猝然相见,他霎时间瞪大了眼睛,转瞬又露出早有预料的神色,唇角边不禁勾开一抹苦笑。
“是你啊。”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吴桐从容说道。
“不错。”来人轻轻拱手:“滇南一别,吴道长别来无恙?”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袁忠!
尽管当初在云南时,自己就对他的身份产生过推测,然而当他真正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站在自己面前时,吴桐依然不免一时生出恍惚。
“那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吴桐缓缓站起身,笑着问道:“袁总兵?还是袁千户?”
“道长自便则可。”袁忠注视着吴桐的神情,目光中悄然流露出一丝凝沉:“吴道长今日看见袁某,似乎并不惊讶?”
“惊讶你是锦衣卫么?”
吴桐踱着步说道:“初见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只是个区区千户,为何却能够在永昌侯的帅帐内参与议事。”
“而后,永昌侯率军驰援傅友德大帅。”吴桐顿了顿,继续说道:“可他放着那么多蓝姓子侄不用,偏偏选择了无论从亲疏还是军阶上都不出众的你,委以总兵大任。”
“他认准了你不可能反,也在刻意向你示好。”迎着袁忠危险的目光,吴桐一字一句地说道:“从那时起,我就确定,你的身份绝不似看上去那样简单。”
话音落定,大堂死寂一片。
过了好半晌,袁忠轻轻正过身姿,向吴桐拱手行礼。
“道长果真机敏过人,与从前无二啊。”袁忠感慨着摇摇头,他清了清嗓子,郑重说道:“你我自相识起,始终只是泛泛之交,言止寒暄。现在,我来好好自我介绍一下吧。”
袁忠落手,拇指缓缓摩挲过绣春刀鞘,堂外海棠花瓣随风卷进门槛,落在他飞鱼服的纹饰上,像是溅了一层血。
“在下袁忠,字子诚,濠州钟离人,原滁州卫左掖麾下步卒,历大小七十余战,现任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千户!”
他的声音陡然转变,之前刻意伪装的淮安口音剥落殆尽,露出濠州乡音粗粝的本色。
飞鱼服肩头的金线云纹在穿堂风中簌簌颤动,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绫,玉轴滚落时,露出“代天巡狩,纠察阴阳”八字金印。
“大明开国,圣上念我从龙有功,特赐我丹书铁券,所以蓝玉再怎么跋扈狂纵,也得知道深浅。”他抖开圣旨的动作,仿佛是在抖开一张人皮:“吴道长,你该庆幸今日来的是我。”
吴桐默然起身,袁忠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圣上有旨,念您心术了得,特地在诏狱给您安排了单间。”
……
等朱福宁跌跌撞撞冲进太医院时,已是人去楼空。
正堂没有点灯。
她顿时如坠冰窟,心中瞬间涌起强烈的绝望。
她披散着头发,顾不得跪到剧痛的膝盖,踉跄着穿过堂前屋后,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吴桐。
“吴先生!吴先生!”
正堂,御药房,案牍库,甚至溺所……
太医院里空无一人,犹如一座墓场。
月光从格栅窗漏进来,照亮空荡荡的大堂,她颤抖着摸到吴桐常坐的案边,却突然发现桌上有一根树枝——几片失去颜色的海棠花瓣正被风吹起,正是吴桐今日亲手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