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你这是……”马皇后见状有些惊异,她赶忙屏退宫人,伸手将小人儿搂进怀里,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
“母后……为什么我是公主!”朱福宁哭喊着,她把头深深埋在马皇后怀里,嘶哑的哭音震得马皇后心尖直颤。
“连喜欢一个人……都要算着身份!隔着宫墙!”她用力攥着马皇后的中衣,声音由一开始的啜泣哭到撕心裂肺。
马皇后的手停在女儿发间,轻轻抚过她哭得发红的耳尖,眉宇间满是心疼。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朱元璋从凤阳到应天,直至问鼎天下。这期间在战火里九死一生,在朝堂上替他驾驭群臣,却从未像女儿这样,把心事说得这样直白。
“福宁啊,”马皇后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从古至今,皇家的殊荣,都是拿自由换的。”
朱福宁倏地抬头,正望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
她不由又想起在鹿鸣坡上时,吴桐把这块和田青玉递进她手里时,对她说:“只有石头能放得住百年。”
玉石恒久,可我想要的,哪里是块千年不化的冷石头!
这个赤脚起舞,春心萌动的少女……想要的是活生生的你啊!
“女儿不想要殊荣,也不想要公主封号!只求……!”她哭红的眼睛里满是哀求,抓住马皇后的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不等她说完,马皇后就轻轻掰开她的手。
那力道虽然轻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托生帝王家,乃是你的命数,你没得选,娘也没有。”马皇后扶起哭泣的小人儿,一边替她拭去眼角泪珠,一边柔声说道:“福宁,有些路,连娘都替你走不得。”
朱福宁紧紧攥着那枚玉珏,垂头咬着嘴唇,唇角在银牙间都渗出了血。
“当初胡惟庸案发,你父皇直至今日仍在清洗胡党,牵涉人数已达三万之众。”
马皇后叹息一声,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锦缎:“可没人知道,两年前胡惟庸死的那天,你父皇回宫后就把自己锁进了乾清宫里,对着功劳薄偷偷掉了两个时辰的眼泪。”
“皇家的情分,从来都是粘在刀刃上的。”
突然,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嘹亮的唱喝:
“圣——上——驾——到!”
马皇后身子微僵,连忙帮朱福宁抹去脸上的泪痕,可即便如此,也抹不去她眼周的通红。
寒风涌进殿内,吹熄了半侧烛灯。
朱元璋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宽阔的身躯裹在十二纹章龙袍下,像道铁闸轰然截在母女二人跟前。
“陛下今晚不是该在武英殿批阅奏折么,怎么来了臣妾的坤宁宫?”马皇后起身整理衣襟,笑着问道。
朱福宁望着母亲起身时晃动的东珠耳坠,忽然懂了她欲言又止的苦涩。
父皇走进来的刹那,她攥着袖中已经被握得温热的玉珏——原来最无奈的不是得不到,而是不敢提,不敢要,甚至连哭都要算着时辰,怕坏了宫规,怕惊了圣驾,怕动了天颜。
在这深宫里,连眼泪都要酿成蜜,喂给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偌大皇城,冰冷得像一座永远逃不出来的樊笼,这份情愫就算如此隐忍,依然连在砖缝里发芽的机会都没有。
“哭什么?”朱元璋的声音从顶上压来,像块冷铁。
忽然间,她什么都不想说了——有些话,在皇家的威严里,注定说不得。
马皇后适时的递来一盏茶,扶朱元璋入座。
她看着母亲仍带病容却笑意和煦的面庞,心中浮起难忍的痛苦。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稍微有些虚浮的步伐声中,仿佛还夹杂着……拐杖哒哒触地的声音。
韩国公李善长从门外走进,他一见到马皇后,立马就要跪拜行礼。
马皇后上前扶住他,转过头对朱元璋笑道:“韩国公年岁已高,重八,天色这么晚,何不快些放人家回去歇息呀?”
朱元璋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扫了朱福宁一眼,惊得小姑娘浑身一个颤栗。
李善长躬着身子,他的目光也转向藏在马皇后身后的朱福宁。
老人呵呵笑着,对朱福宁一拱手:“老臣今日前来,是特意向小殿下道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