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说得眉飞色舞,而蓝朔楼注意到,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枚写有“裴”字的玉珏——所刻花纹正是山西平阳裴氏的五瓣海棠纹饰。
“进了这扇门,就是一家人!”裴宣拍着蓝朔楼肩膀,大笑道:“说起来,我家老三也在征南军中效力,不过那小子不争气,只混到个总旗,哪比得上蓝百户风光!”
蓝朔楼讪笑着,还不等他答话,又一顶高帽戴在了他的头上:
“如今圣上要整饬禁军,正需要将军这等忠勇之士!”
这番话虽是夸赞,却让蓝朔楼浑身不自在,他只得干巴巴回道:“大人谬赞,标下惶恐……”
“蓝百户太谦了!”裴宣突然倾身凑近,笑眯眯地盯着蓝朔楼道:“从今日起,金吾卫第十六所就交给你了。”
“这支缇骑大都是建阳卫调来的老兵油子。”裴宣抽出本名册递来,轻声笑道:“就比如这个叫张铁头的,上月刚打断礼部员外郎三根肋骨。”
蓝朔楼盯着名册上“擅使铁骨朵、好饮烈酒”的批注,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裴指挥使转到博古架前,也不管蓝朔楼难看的神情,自顾自说道:“这些臭丘八就交给蓝百户管教了,相信蓝百户定能将他们脱胎换骨。”
说到这的时候,他突然压低声音:“眼下正是表现的机会,本官最擅长的,就是给年轻人……画龙点睛。”
……
一个时辰后。
金吾卫校场中,寅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声,蓝朔楼就已经顶盔掼甲,精神抖擞地站在校场点将台上。
五丈高的旗杆影子斜切过青砖地,一百来个金吾卫稀稀拉拉聚在台下,半数人铁甲敞着怀,护心镜歪斜成嘲笑的嘴角。
“新来的百户大人,给弟兄们讲两句?”总旗陈垛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冷笑起来。
蓝朔楼眯着眼睛,他嗅到从校场下方传来刺鼻酒气和胭脂香——这群兵痞怕是刚从秦淮河的画舫里出来。
“陈总旗。”蓝朔楼走下台,挑起他身上滑落的披膊:“敢问您身上这个,是盔甲还是娘们的肚兜啊?”
人群爆出哄笑,陈垛打了个哈欠,他慢悠悠系着束腰,脸上满是不在乎:“回百户大人,咱们金吾卫守的是皇城体面,不比边关蛮子……”
刀光如电。
陈垛后半截话硬生生憋回嗓子里——蓝朔楼的雁翎刀如一线飞星,锋利的刀尖正抵在他的咽喉!
更可怕的是,全场所有人,都没看清蓝朔楼拔刀出鞘的动作,可见其速度究竟有多快!
“永昌侯府教过,甲胄不整者,视为通敌!”蓝朔楼刀锋下压,在陈垛喉头划出血线:“边关守的军律铁条,想试试吗?”
校场死寂,有人面露惊恐,有人往后瑟缩,还有人悄悄扣紧护颈,铁片碰撞声一时沙沙作响。
蓝朔楼锵然收刀入鞘,单手解开自己胸前的铁鳞甲,只见狰狞的疤痕从锁骨延伸到肋下,新生的皮肉在晨风里泛着暗红。
“大理城破那日,我带着这身伤穿戴全甲,只用了半炷香!”
说着,蓝朔楼从腰间摸出一枚铜板,弹指抛向半空。
铜板在空中翻腾,蓝朔楼双手飞快,在这群兵痞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铁鳞甲顿时如活物般覆上身躯,寸寸贴紧咬合。
当铜板落回掌心时,蓝朔楼已然披挂整齐,就连颈后看不见的狼牙扣,都锁得楚楚有致。
“今天先不巡街,都给我去把武库里的火铳擦干净!”瞪着眼前的众人,蓝朔楼厉声吼道:“但是得用边军的法子——”
“跪着擦,铳口朝北,每擦三下,磕一个头!”
闻言人群里顿时响起抽气声,谁都知道这是北元俘虏的待遇。
然而在经历过刚才发生的事后,没有一个人再敢出头挑衅。于是,在蓝朔楼的怒视下,这群兵痞灰溜溜地钻进武库,搬出火铳老老实实擦了起来。
日上三竿时,武库前跪了一地的金吾卫,场面狼狈不堪。
蓝朔楼拎着从白虎节堂讨来的灯架,大步走来,用力把灯架立在场中。
“知道为何要跪着擦?”他踢开陈垛快要滑落的护心镜:“战场上你们的铠甲要是这般松垮,现在脑袋就该挂在这灯架上了!”
……
当裴宣骑着马经过武库时,正看见三十七个金吾卫的甲胄铮亮如新,连护腕的每一道鳞纹都朝着同一方向。
蓝朔楼蹲在檐角,嚼着从大理带回来的薄荷叶,看陈垛把第十七支铳管擦成亮闪闪的镜面——那上头映出的,是士兵们挺直的腰杆。
裴宣不由笑了起来,他对身旁的副指挥使指了指,低声说道:“瞧见没有?这群软脚虾的骨头,就该让这样的狠人来淬出点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