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影如篆,药香如丝。
青雾飘扬,檐角十六枚太极铜铃正沐雨轻吟,山风吹动松针垂落的雨珠,偏巧滴入檐下黄铜熏炉,惊起半炉将熄的安息香。
“师兄,你消消气,求求你好不好……”
“师尊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恪守医道……”
帘外,药女的哀求声远远传来,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药童抬手摔开竹帘,大步闯进道馆前堂。
他额角上粘着被雨水打湿的碎发,一张清秀面孔在此刻因愤怒扭曲到了极致。
药香氤氲中,王太医正在研磨犀角,铜钵与石杵磕碰的脆响,惊落了檐角瓦当上最后一滴残雨。
“回来了?”王太医面如平湖,兀自问道。
“弟子不懂!师尊何苦要与那厮费口舌?”少年将药篓掼在地上,筐里的雪莲顿时滚落一地:“他今日能撕您手撰的《逆医录》,明日就敢掀了太医院!”
王太医头也不抬,石杵在钵底划出尖锐的刮擦声:“去抄十遍《大医精诚》篇。”
“我不!”药童攥紧腰间金锁,锁面“陈”字家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我颍川陈氏虽不比当年,却也容不得寒门竖子猖狂!”
“糊涂!”
老者突然摔下石杵,金石相撞发出炸耳的震鸣。
“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王太医抬起头,雪白眉梢如松上雪枝。
老者身上陡然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骇得小童急忙下意识低下头去。
披着满身檀香,王太医走上前来,盯着眼前药童,满眼恨铁不成钢。
“遥想建安二十五年,你家陈氏十三世祖——陈群陈长文献九品中正制,一时何等风光?”老者冷冷说道:“然而景元元年,到了他的后人陈泰,这位屡拒姜维的征西将军,却落了个死因不详的下场。”
药童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家如江潮,涨落自有定数。”王太医叹了口气,俯身拾起雪莲,瓣上雨珠倒映着少年苍白的脸:“你当吴桐是敌手,可在五军都督府眼里,他不过是个趁手的药杵。”
……
暴雨拍打窗棂,药女端着安神汤进来的时候,正撞见药童走进雨幕,脸黑如墨。
她追到廊下,刚想宽慰几句,就被药童甩开的袖风扫落了手中漆盘。
“师兄!师尊也是为……”女孩绞着衣角嗫嚅着。
“他哪里是为我!”药童攥紧拳头,嘴唇气得发白:“当时师尊与那厮赌斗,还不是只择一人而救?如今倒装起菩萨心肠!”
说罢,药童也不理会呆愣在原地的药女,直接甩开手去,径直走向廊外。
走出大门,药童听到身后的山道上,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林外传来阵阵说笑,药童侧目望去,正巧看见裴三郎和大队骑兵来到石阶下。
青年将军的战袍被淋得透湿,胸前五瓣海棠纹却越发鲜明。
裴三郎察觉到了投来的视线,也偏过了头去。
二人四目相对时,裴三郎敏锐捕捉到了药童眼底残存的愤怒。
“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家小先生!”
裴三郎拱了拱手,他笑着问向药童:“如今风急雨骤,你不在庐内陪王太医炼丹熬药,出来陪我们这些大头兵淋这苦雨作甚?”
“三哥你也来瞧我笑话吗!”药童没好气地呛道。
裴三郎听了倒也不恼,他脸上笑容不减:“小先生好大火气,不妨随三哥去营中喝杯茶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