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王太医,吴桐走出道馆,门外一队披挂整齐的骑兵早已等候多时。
马蹄溅起朵朵水花,为首那位青年骑兵勒住马缰,他掀开缀铜泡的斗笠,露出一张晒成小麦色的英挺面庞。
吴桐颌线微扬,抬头看着骏马上的青年。
他那山西人特有的高颧骨上沾着几粒泥点,眉宇间却始终昂扬着世家子弟独有的矜傲,在他镶嵌犀甲的护心镜边缘,烙刻有篆文“裴”字花印徽记。
这正是山西平阳裴氏嫡系,才配使用的五瓣海棠纹饰。
“裴氏三郎奉袁总兵将令,暂替蓝百户职务,迎候大人!”
青年甩镫下马,山风中玄色战袍在他身后翻涌,露出下摆银线绣的《出师表》章句,这正是洪武八年御赐山西裴氏的殊荣。
这般武夫气混着膏粱味的做派,倒把镀金将门的底细透了个干净。
“裴将军来此何事?”吴桐收回视线,笑意清淡。
裴三郎合手抱拳,语调高亢有力地禀道:“今晨观庐营有病患生事,标下认为兹事体大,特来奏请大人!”
吴桐点了点头,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知裴将军当下在军中,是何职务?”
“回大人话,标下目前在前军宿卫营麾下,任个总旗。”裴三郎搀扶吴桐上马时,鎏金护腕与鳞甲相撞铮然作响。
小伙子顿了顿,后半句说给吴桐的私话,却是十分坦荡:
“总兵大人在五军都督府帐下,听闻道长在军民之中广施仁术,特命小子来沾些济世功德。”
话里话外,都分明是将吴桐当作了刷军功的功德箱。
吴桐轻轻一笑,他挽过马缰,挥鞭一指。
“头前带路!”
“是!”
……
在前往观庐营的路上,吴桐突然想起,那支钉在蓝朔楼肩上的毒箭,碎成这般模样,王太医依然可以处理得干干净净。
如此说来,自己当初自作聪明,料错了一件事——永昌侯蓝玉肩上的那半截断箭,以王太医的本事,是没有理由发现不了的。
或许这就是王太医独特的生存哲学——自我创造价值,并产生长期收益。
回望身侧意气风发的裴三郎,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一个隐晦的道理:
没有不落的王朝,只有不朽的士族。
马蹄愈发急促,驻扎在山腰茂林中的观庐营近在咫尺。
苍山十九峰笼罩在铅灰色雨云下,似有更大的雷雨沉蓄其中。
还不等来到营前,吴桐就远远望见,大片黑压压的人群簇拥在观庐营辕门口,把原本能容纳六匹战马并驾齐驱的宽阔门道,愣是堵了个水泄不通。
裴三郎勒缰抱拳,甲胄鳞片铮然作响:“大人请看,这便是观庐营今晨生出的变故。”
“细讲。”吴桐望着人声鼎沸处,眉心渐蹙。
裴三郎道:“按您七日前的钧令,种痘患儿需与亲眷隔帐而居。”
“然今晨发痘患儿颇多,那些苗彝白族的爹娘听得孩儿啼哭,竟是冲破栅栏……”
他挥鞭遥指辕门处攒动的人头,鎏金护腕在阴云下泛着冷光:“此地为汉夷杂处,言语不通习俗各异,末将等驱散之时,着实棘手。”
吴桐点点头,忽然问道:“可曾见血?”
“断不敢违大人严令。”裴三郎赶忙答道:“儿郎们不敢害民,只列开藤牌阵隔开人潮,大伙倒是被泼了三罐符水,折了两面旌旗。”
青年将领说着解下佩刀,只见在这把用华丽珐琅彩装饰的刀鞘上,有一方由整块上等和田籽料雕成的虎纹配饰,上面赫然留着几道新鲜的裂痕。
“您瞧,这是方才白族石匠爷爷给我砸的。”裴三郎苦笑着收起佩刀:“他老人家嚷着要见‘汉人巫医’,小子拦他时,挨了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