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得出奇,也没瞅见一个人。
又去灶屋瞅了一眼,却不见林芳的身影,掀开锅盖,里面有稀饭,罩笼里放着几个包子。
“吱——”
墙外老柳树上的蝉突然扯开嗓子,声音嘶鸣得像一把钝锯,生生将这个夏天的热火拉出一道口子。
安州人讲究“桑柳榆槐不进宅”。
所谓桑柳榆槐不进宅,其实都是老封建,老辈人认为柳树是做棺材的不好,桑谐音丧也不好,榆树上有疙瘩不好,槐树有鬼旁更不能进宅。
老柳树投下宽大的树影,油亮的柳叶蔫头耷脑,倒是新抽的嫩枝还在倔强地支棱着,没有一丝声息。
杨一木从井里打上一桶凉水,当头浇下,激灵灵打个冷战,总算活了过来。
肚子觉得饿得很,喝了一碗稀饭,吃上两个包子,就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推,走进院子。
林芳带着草帽,脸晒得红通通的,挎着竹篮从外头进来,篮里翠生生的黄瓜顶着嫩黄的花。
她问,“你又去哪儿?”
杨一木抹了下嘴巴,顺手拿根黄瓜就去推摩托车,“你呆家里自己看门,我去方强那边一趟,他老娘来了。”
“真是的,也不洗就往嘴送……?”林芳气地跺了下脚,可望着他已将摩托车推出院门,只得无奈地跟在后面喊,“你裤子都破了,要不换一条?这条我给你补补。”
“不用了。”杨一木踩响摩托车,迎着愈发毒辣的日头朝方强家驶去。
街上不知什么何时又多了些摆摊做生意的,但摊主大多是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刚从六七十年代走出来的人们,还没胆儿,谨小慎微也是顺理成章。
按照杨一木的建议,方强最近在东关街新开了一家店铺,专门经营收录机、磁带这类小家电生意。
杨一木并不清楚具体位置,骑着车,拐过几个弯,沿着东关街一路寻找。
这天气实在热得让人受不了,他猛地刹住车,掀起衬衫下摆擦了擦汗。
即便如此,街面上依然人头攒动。
男人们的穿着大多随意:短袖衬衫,更随性的就直接套着大裤衩,趿拉着拖鞋。
女人们的装扮则要缤纷得多,不少年轻姑娘已经悄悄穿起了奇装异服。
有个烫着波浪头的姑娘穿着件乳色无袖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露出白生生的小腿,脚上蹬着双黑色塑料凉鞋。
旁边梳着马尾辫的姑娘更胆大,上身是件淡紫色的确良短袖衫,下边配条紧绷绷的牛仔裤,把臀腿线条勾勒得一清二楚,惹得几个老太太直撇嘴。
街角一家饭店门口,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其中一个竟然穿着件大红色的露肩上衣,肩膀上两根细细的带子颤巍巍的,看得路过的男青年差点撞上电线杆。
她们脚上的高跟鞋足有三寸高,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响,像在敲打着这个刚刚苏醒的年代。
偶尔有穿传统蓝布裙的姑娘经过,反倒成了人群里的异类。
在这闷热的空气里,杨一木竟嗅到了一丝鲜活的朝气。
竞争是商品与生俱来的本能。
这不,两位女人不顾暑气,各自支着卤菜摊子,一边扯着嗓子对骂,一边手上不停地忙活着摊上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