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风浪中,她仰起头让阳光把双颊照得苍白,又让眼帘微垂令所见世界不至于一片炽白,化身成为一位路过易水的游客。
一位易水长老看到这幕画面,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对她说道:“可否方便移步岛上,掌门希望和林姑娘你见上一面。”
既是游客,哪有理由拒绝?
在两岸诸多目光中,林挽衣裙袂微飘横渡易水,踏上那座再无浓雾遮掩的江心岛。
山坡上,裴今歌问道:“就看到这里?”
以魏青词无趣至极的脾性,她着实想象不出接下来的事情怎样才能变得有趣起来,那还有什么必要再看下去呢?
顾濯嗯了一声。
于是两人开始下山,走在盛开的桃花林中,让晨风为那衣襟缀上花香。
在镇北军成立前,穿过易水后再往北去不远,即是荒原地带。
过往数千年时光中,易水都是抵挡荒人南下的第一道阵线,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片土地上,其中甚至有过羽化境的绝世强者。
大概是鲜血浇灌的缘故,即便是一年四季严寒难休,这里的土地仍旧是肥沃的。
然而到了今天,这片土地上的风景越来越美丽,再也嗅不到史书里记载过的那些血腥味道——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假如易水再次因为荒人而染血,那应该是怎样的局面?”
裴今歌低下头,看着桃花树与葱葱绿草掩埋下的黑色土壤,自言自语说道:“先是镇北军无人生还,再是易水覆灭,接着留给荒人的将会是一片坦途。”
顾濯不明白她为何在想这些事。
裴今歌自顾自说道:“如此长驱直下,恐怕荒人抵达阴平郡时,朝廷才能让援军抵达,而这段时间里来不及逃难的平民百姓只能是被困在沿途的每一座城池里,开始绝望地等待,届时会有多少座城被屠?”
顾濯还是不解。
裴今歌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在钦佩创下易水的那位前辈,以及思考一个问题。”
顾濯问道:“什么问题?”
“如果未来真有镇北军倾覆的那一天,魏青词面对南下荒人,到底是退,还是留?”
裴今歌偏过头,望向那座江心岛,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顾濯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从宗门的角度出发,他必须承认在事不可为时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但他十分确定,倘若面对这种绝境的人是王祭,那么他大概能听到一句脏话。
——我她娘的就是个坐轮椅的残废,你是想着把我和轮椅一起抬走,还是要我自个儿推轮椅跑?
然后。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将会留下来,拔剑斩向北方,最终死去。
裴今歌大抵是在遗憾见不到这一幕。
……
……
“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还请前辈明言。”
“你的剑中有易水。”
“……是吗?”
江心岛上,魏青词看着林挽衣,神情木讷至漠然。
这里同样盛开着桃花,无数花瓣掩映之下,外界的视线与从前一般,依旧无法得以落下。
只不过和过去遮天蔽日的浓雾相比起来,现在的画面无疑来来得更为干净,更为明媚,可以舒展心情。
“是他吗?”
魏青词的声音毫无情绪:“传授你这剑道的人。”
终究是在场最接近羽化的强者,旁人看不出来的事实,在他眼中早已昭然。
林挽衣听着这话,想着拔剑那一刻如有神临的迹象,沉默不语。
她相信魏青词的判断是事实,但顾濯既然不愿意向她开口,那她就没道理提起他的名字。
魏青词眼神漠然地看着她,同样沉默。
就在林挽衣以为对方即将发难之时,听到了三个字。
“跟我来。”
魏青词转过身,带着少女步入桃花深处,与那座坟墓擦肩而过。
直到林挽衣的眼中出现一把剑。
——且慢。
她的视线在这把形如枯木的绝世之剑上停留许久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声音微寒说道:“我不明白魏掌门您的意思。”
只要是剑修,那就无法不为此而感到心疼,甚至于是愤怒。
魏青词置若罔闻,无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去拔剑。”
林挽衣愣住了。
魏青词面无表情问道:“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林挽衣眼里满是错愕,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用意,但最终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她的手以极为缓慢地速度放在剑柄之上,感受着这把古剑的纹理,然后五指开始紧握,继而拔剑。
剑锋离开剑鞘时产生的轻微摩擦声,在一片寂静的此间来得尤为清晰,听上去并不悦耳,相反有种让人心颤的感觉。
直至且慢重见天光。
林挽衣的目光在剑身上停留良久,眼眸为之而生出的惊艳掩之不住。
良久后,她才是不舍地望向魏青词,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青词亦然如此。
然而下一刻,他却毫无征兆地笑了,笑声嘶哑。
一道强烈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住林挽衣身心神魂。
风也乍起,花落如雨。
只是转眼间,林挽衣的面色变得极为苍白。
自笑声中散发出来的恐怖剑意,哪怕没有任何针对她的意思,她的道心仍旧为此而生出裂缝,几近受伤。
“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挽衣的声音在颤抖中流露着虚弱。
话音落下,笑声骤止。
魏青词转过身,寻常面容上仍旧挂着笑意,极冰冷。
他似是感慨说道:“无愧魔主。”
林挽衣想到了一种可能,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且慢能被你拔出来……”
魏青词冷漠说道:“唯一的解释是,你得到了他的允许。”
长时间的安静。
林挽衣自诧异中醒来,抬头看着魏青词,认真问道:“如果且慢不愿意被你拔出来,这为什么不能是你自己的问题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