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阳光下。
两道黑色的影子不断交错,从那边到这边,从这边再到那边。
如雷鸣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从最开始的片刻都不愿停息,到某刻的骤然寂静无声。
然而在世人的眼中,这场战斗依旧在继续,裴今歌仍然没有放弃战胜魔主的期望。
之所以无声,是因为空间已经破碎。
那些难以看见的缝隙,就像是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声音尽数被吞噬入内。
慈航金顶,僧人们的目光艰难地追溯着两人交锋留下的痕迹,不乏禅心为此而受损者。
殿前石坪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人怀疑老住持与顾濯妥协的决定,因为他们已经确定后者若不留手,慈航寺内早已尸横遍野。
山下小镇,居民们都已经回到房屋中,不敢往外看上一眼,惧怕大难临头。
只有巡天司的执事们站在屋顶,仰着头死死地盯着天空里的画面,为裴今歌而祈祷。
七通的脸面被雨水彻底打湿,他回想着最开始时自己对于裴今歌的怀疑,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地自容的羞愧感觉。
山上,山下。
这方天地唯有寂静。
与莫大的缄默。
直到某刻,天空中的那两道黑影再次对撞。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他们没有再分开。
……
……
裴今歌手中长刀未见缺口,却已铁锈。
仿佛在这片刻的战斗中,有数十上百年的时光被堆迭在刀锋之上,最终形成这难以磨灭的锈迹。
她视若无睹,隔着这不再明亮的刀锋,静静看着身前人。
顾濯手中道剑不见破损。
剑自万物而来。
身在天地中,谁又能将其毁之?
“分胜负吧。”
裴今歌的声音已经疲惫。
话音落下瞬间,她再次放出道场。
不再是血腥的赤红,更不见坠修罗地狱般的伤心惨目之景。
是纯粹的黑与白。
以裴今歌为中心,方圆千丈,万物尽数失色。
她横刀身前,不知要如何斩出最后一刀。
“好。”
顾濯的神情同样是憔悴。
这是他今生至此最为艰难的一场战斗,无论是当初面对苍山中的余笙,还是远游荒原与赤阴教主血战的那一次,甚至沧州城中谋杀司主……都不如今天来得艰难。
某种意义上,今天的他就是那天的司主,为裴今歌所算。
在先前的战斗中,裴今歌已经证明自己无法被他用寻常手段击败。
那么,除去晨昏钟外,顾濯只剩下一个选择。
——道灭道生。
以天地衡之道灭,与玄都最高妙法道生,合二为一之神通。
顾濯闭眼片刻,再执剑。
于是。
黑白天地中生出第一缕色彩。
……
……
当裴今歌目睹那一缕颜色的瞬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浮现眼前。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知晓席厉轩当初为何会错愕那瞬间。
所有的过往,都是她最为怀念的过往。
剑未起,已入心扉,直斩神魂。
就在这个时候,裴今歌做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她抬起手,落在与心脏相差些许的肩部,毫无保留地弹指。
一朵血花从她肩上绽开。
裴今歌眼神倏然清净。
剑将至。
……
……
落在世人眼中,这一刻的世界瑰丽至极。
偌大天地无端黑白。
仿佛末日之后,如若创世之前。
然后一粒光华绽放其中,带来第一缕的颜色。
紧接着,就像是神明执笔在为人间作画。
一抹蕴含着万种不同颜色的线条,以那一点为开端倏然出现在黑白天地中,令人心神为之而剧烈震撼。
顾濯就在那根线条的最前方。
这就是道灭道生。
他今生重走修行路所凝就的大神通!
……
……
剑已至,当如何?
裴今歌眼神不再清冷。
她横刀而斩,与那剑锋相遇。
无数光火绽放于身前。
天地不复黑白,就像是一团染料掉进水缸,正在迅速扩散。
无数天地元气随之汹涌而来,汇聚至顾濯的剑锋之前,无穷无尽。
裴今歌的道场正在被撕破。
她的唇角开始溢血。
与天地战,当初的席厉轩手段尽出也败得一塌糊涂,她又能如何?
答案似乎没有区别。
谁也不可能在同境界中战胜顾濯。
裴今歌不接受这个事实。
在炽烈的光明中,她无声松开一只手,用指尖沾染肩上鲜血。
一把崭新的刀出现在她的右手,以血为锋。
顾濯看的很清楚。
感知得更清楚。
血刀在出现的瞬间,便已抵在他的肩膀,然后开始燃烧,前进。
那是无比真实的剧烈痛楚。
顾濯的肩膀多出了一个血洞。
他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执剑,再向前。
……
……
裴今歌开始后退。
以单手握刀面对顾濯的剑锋,谁又能不退?
但她的退却是侧身而退。
横于裴今歌身前的长刀,与顾濯手中前进的剑锋相互摩擦,爆发出无比耀眼的花火。
两人深陷其中。
大地上的人们正要惊呼时,满天光明骤敛,开始归一。
裴今歌记得十分清楚。
这是司主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顾濯凝无限光明于剑锋之上。
再出剑。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今歌彻底弃了长刀。
鲜血再次从她肩上涌出,如若枯水时节的溪流汇聚至她指尖之上,成为崭新刀锋,直斩顾濯。
没有轰然巨响,没有雷霆骤降,没有刺目的光火不断迸发……这场战斗的最后一击格外的安静,唯一可见的是两人不断缩短的距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切都平息了。
两个人。
四根手指。
在这黑白间杂着绚丽颜色的世界中,终于相遇。
半晌过后,裴今歌的左手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垂落。
指尖上,来自于她心头的鲜血早已燃烧殆尽。
顾濯的剑锋犹存微光。
胜负已分。
裴今歌突然咳嗽,咳得很是痛苦。
她的肩膀的伤口上再溢出血水,叹息说道:“真是无赖啊。”
话里指的是天地衡。
这一战,她不是败在威力之上,而是败在天地衡永不干涸的真元中,刀锋硬生生被磨灭。
顾濯很累了。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能这样战胜你的人了。”
他对裴今歌说道:“天地衡是一个连我也无法复现的真正奇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