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
裴今歌的右肘结结实实地落在顾濯的左肩上,浑身磅礴真元随之倾泻而出,不作任何保留。
与此同时,她左手凝作的刀锋已然画出一道弧线,即将血肉相接。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顾濯的双掌依旧没能收回,以拨云手囚禁长刀。
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个环节,毫无疑问都在裴今歌的掌控之中,近乎完美地按照着她事先的推演在进行着。
无论是以千万刀光撕碎薄雾,还是欺身向前再展开道场进行压制,最大程度地限制顾濯与天地万物间的联系,乃至于此刻把距离缩短到咫尺之间……是她深思熟虑后得出如何战胜顾濯的办法。
顾濯来不及退。
他的眼神不再漠然,忽而沉静如深潭之水。
裴今歌的手刀自斜下方朝上而斩,斩在他的腹部,看似衣裳微凹不见破损,刀意早已没过肌肤,渗骨入髓,然后连一声轻响都不存在,就此无疾而终。
她清楚地感知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的刀意,被那座蕴藏在顾濯眼中的寒潭吞噬,竟是连一朵细微的水花都未能绽起。
这到底又是何种道法?
裴今歌不得而知,但她眼中没有任何恐惧之意,更没有收手的意思。
一声清啸自她唇间喷薄而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止。
雨丝未能再至,微风还在远山。
残存的些许薄雾似有若无。
仿若山水画中极随意的一笔。
下一刻,以裴今歌和顾濯为中心处。
目之所及,所有事物以最激烈的姿态翻涌起来。
风卷雨,血雾蒸腾。
一个无形的漩涡竟是赫然出现在这天地之间!
藏在顾濯眼中的那座寒潭随之而剧烈涌动,无穷刀光以两人连接在一起的视线为桥梁,在神魂识海中真实出现,进行最为直接的冲撞。
潭水被刀光撕碎,暴露出藏在最深处的石头。
苍白刀光如暴雨而落。
啪啪啪啪啪。
顾濯面色急剧苍白。
一道血水从他唇间流出,打湿衣襟。
就在这时,裴今歌无端放手,从原地消失。
再出现,她与顾濯已经相距数十丈,衣裙在雨空中飘舞。
分开不是结束。
顾濯对此再是清楚不过。
裴今歌往前伸出右手,动念,虚握。
轰!
慈航寺门前的石阶骤然破碎成无数片,即将如暴雨般冲向四面八方之时,先前那个无形漩涡真实地出现在顾濯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方圆数十丈的事物尽数向其坍缩,概莫能挣脱。
无论风雨,还是尘埃。
就连那座有着无比悠久历史的门庭,都发出了战战栗栗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垮塌。
顾濯身在其中,如若茫茫大海深处正在遭遇暴风雨的轻舟。
他感受着体内的真元被不断拉扯,雨水与狂风化作最为凛冽的刀锋,落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之上,带起一道道的血痕,又在转瞬间被冲刷洗掉。
他的身影已经模糊都难以看见,似乎很快就会被那口漩涡吞噬。
裴今歌不相信。
在尘埃落定之前,她不允许自己有哪怕一个刹那的松懈。
神念再动,慈航寺上空的乌云停止片刻。
一道极为刺眼的白光出现在云海中。
便也映入身处慈航金顶的僧人们眼中,带来恐惧。
苍白雷霆轰向人间大地!
其形曲折,如刀!
轰的一声巨响。
如瀑般的电光把慈航寺的山门直接淹没,与雷池已无半点区别,入目皆尽苍白。
直到这一刻,顾濯还是未能走出来。
裴今歌颜容微白。
哪怕是她是自行压制境界,不是真正的跌境,在这极短时间内连续动用如此之多的强大手段,还是为自己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在远方,巡天司的执事们看着慈航寺山门前的景象,心情极为复杂。
慈航金顶殿中,在今日蒙受莫大羞辱的僧人们眼中燃起火焰,更加坚定禅宗必须要有一位羽化境的想法。
……
……
雷光渐散,画面不再苍白。
风流,雨散。
慈航寺的寺门垮塌一半。
山道石阶粉碎殆尽,再也看不出半刻钟前的模样,形如泥石流。
顾濯就在其中。
他的双脚被石砾掩埋至脚踝,那件黑衣虽然看不出什么破损,但从衣袖处不断滴落的鲜血,可见他伤势不轻。
裴今歌的长刀此刻被他握在手中,刀刃上游弋着丝丝光泽,应是雷霆。
顾濯微仰起头,视线穿过层层雨帘,落在裴今歌的身上。
裴今歌同样在看着他。
之所以不战,与交情无关,而是两人都需要这片刻的调息时间。
在这雨幕的间歇里,他们再次有话。
“接下来还有准备吗?”
“坦白说,在我最初的推演中,这时候的你已经败了。”
“既然说了最初,那这就不是你现在的想法。”
“我说过,我看过你和冯太监在枯山上的那场战斗。”
顾濯轻轻点头,用刀锋拨开碎石,坐了下来,几分随意。
落在旁人的眼中,这不免像极了战斗结束后的画面。
裴今歌看着他,突然取出一面手帕丢了过去。
顾濯很意外,接过手帕,擦去掌心鲜血。
这次问话的人是裴今歌。
“先前距离胜过你还差多少?”
“你很想知道?”
“当然。”
“还差许多,假如此刻折雪在我手中,你还差五成。假如我让晨昏钟响起,你不仅没有任何胜算可言,还要再倒欠我十成。”
顾濯客观阐述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裴今歌神色如前,不引为怒意,轻声问道:“如果我不压境界?”
顾濯想了想,说道:“也许我会死。”
裴今歌问道:“最后一个问题,现在的我有几成胜算?”
顾濯没有思考,说道:“将近四成了。”
裴今歌安静了会儿,说道:“继续吧。”
话音方落,长刀遽然挣脱顾濯掌心,化流光而归。
她不再说话,手腕微垂,刀锋直指顾濯。
天空辽阔更胜大海。
然而,此时此刻在顾濯的眼中。
唯裴今歌一人而已。
无论是远方妩媚有如腰线的青山轮廓,还是无休无止的透明雨丝,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裴今歌亦如此。
顾濯伸出手。
满天风雨凝聚至掌心,成剑,被他握住。
裴今歌飘然而退。
直至成为顾濯眼中的渺小。
然后。
一道刀光以裴今歌为起点,瞬间蔓延至顾濯身前,横跨数千丈,倾斜斩落!
看似纤细至极的刀光,蕴藏着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沿途所过之处,天地竟如画布被攥紧般生出肉眼可见的皱纹!
这是何等的强大?
这是何等的霸道无双?
顾濯横剑身前。
刀光至,斩在风雨凝就而成的剑身上。
只是瞬间,道剑便已呈现出崩溃的迹象。
无数虚渺的光火从中绽放出来,在短暂的燃烧过程中,居然唤出了彩虹!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刀?
数不尽的彩虹纷涌而显,围绕在顾濯的身旁,让他如若置身春天的花海中。
他的眼睛清楚倒影出繁乱画面,眼神中的情绪愈发鲜活。
然后,顾濯动了。
面对裴今歌全力以赴的一刀,他逆流而上,跃向天空。
于是,无数彩虹随着他的前进而出现在人世间,映入每个人的眼中。
如梦似幻。
美轮美奂。
就在这道前所未有的彩虹即将升至雨中时,那道刀光悄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不是休战,而是裴今歌持刀破空斩向顾濯。
两人身影交集刹那,再是错开。
轰的一声巨响。
阳光无端倾洒穿过雨水,洒落大地,人们茫然抬头望向天空,落入眼中的是正在弥合的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