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暑假的到来,让两人相处的时间骤然增多。宋悦依旧雷打不动地给陆怀宴补习功课,地点有时在他狭小的房间,有时在她家小小的客厅。
补习间隙,那部无意间被两人在电视里地方台播着的宫斗剧成了两人共同的消遣。
这天,正放到皇后害死和自己样貌相似却更得皇上宠爱的姐姐的关键剧情。
屏幕里,姐姐临终托付,妹妹入宫续缘。
陆怀宴抱着膝盖坐在小凳子上,看得有些出神。
“宋大学霸,我想起了件事,不满你说,我妈以前特迷信,”少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目光却还停留在屏幕上,“她老爱拿钱去找算命先生。有次算我的命,那老头儿神神叨叨地说,我活不过十七岁。”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认真看剧的宋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喂,宋大学霸,我还刚巧貌似有个哥哥,要是以后我真死了,有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跑来照顾你,你可别嫌弃人家啊。就当……替我还债了?就像这皇帝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妹妹那样?”
宋悦正看得入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遗言”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呸呸呸!瞎说什么呢?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她蹙着眉头,心里却莫名地沉了一下,岔开话题,“还有,你原来还有个哥哥?听你这话,他还活着?”
陆怀宴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闻言只是摇摇头,语气淡了下去:“没见过。只听我妈提过,好像是有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吧,在很远的地方。”
宋悦知趣地没有再问,心思却还停留在他那句“活不过十七岁”上,像根小刺,扎在心底某个角落。
她甩甩头,把这不吉利的念头抛开,注意力重新回到剧情上。
陆怀宴的生活依旧忙碌。白天在蛋糕店兼职,晚上则转战到老城区烟火气十足的烧烤摊当帮工学徒,颠勺、串串、招呼客人,什么都干。
宋悦知道了,有时傍晚会特意绕路去烧烤摊,点几串最便宜的素菜,坐在角落油腻的小马扎上,就着昏黄的灯泡和喧闹的人声写作业。陆怀宴忙得脚不沾地,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沾湿了洗得发白的旧T恤。但每当目光扫到角落那个安静的身影,他紧抿的唇角总会不自觉地向上弯一弯。
这天晚上,宋悦刚坐下没多久,烧烤摊的常客、和陆怀宴关系还不错的帮工小李就端着烤好的土豆片和豆角过来了。他放下盘子,目光不经意扫过宋悦白皙的脖颈,猛地顿住了。
“哎哟我去!”
小李嗓门不小,带着北方人特有的敞亮和惊讶,“小宋,这项链!陆怀宴那小子真买给你啦?”
宋悦正低头看题,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那颗冰凉的、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流转着深邃蓝芒的宝石吊坠。
小李见她这反应,嘿嘿一笑,带着了然和促狭,朝正在烤炉前奋力扇风的陆怀宴努了努嘴:“前几天这小子跟魔怔了似的,天天缠着王哥预支工钱,说是有急用。问他干嘛死活不说!原来……”他拖长了调子,眼神在宋悦和陆怀宴之间暧昧地扫了个来回,“是给我们小宋买定情信物去了啊!”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笑道,“还别说,这玩意儿贵是贵了点,但戴在你脖子上,啧,真值啊!跟画儿里的人似的!”
宋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像被炭火燎着了。她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颗光滑的蓝宝石。
小李嘿嘿笑着去忙了。宋悦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题目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她偷偷抬眼看向烤炉那边。烟熏火燎中,陆怀宴正熟练地翻动着滋滋冒油的肉串,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侧脸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少年抬起头,隔着弥漫的油烟和嘈杂的人声,朝她这边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汗水和烟火气的、傻乎乎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宋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快收摊的时候,小李他们先走了。喧嚣的烧烤摊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烤炉里残余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两人收拾残局的身影。
“那个……”宋悦帮着把最后几个塑料凳子摞好,终于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呐,“李哥说这项链是你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买的?”
陆怀宴正弯腰擦桌子,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只含糊地“唔”了一声,随即又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没他说的那么夸张。就是在夜市地摊上看着挺像电视里那个,觉得……挺衬你的,就顺手买了。”他直起身,把抹布扔进水桶里,溅起一片水花,“反正也没几个钱,五块钱顶天了!”
“你撒谎。”宋悦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目光清亮,直直地看进他有些闪躲的眼睛里。
陆怀宴被她看得有些招架不住,耳根子迅速漫上一层红晕。他别开脸,胡乱地收拾着调料罐,嘴里嘟囔:“谁、谁撒谎了……”
“陆怀宴。”宋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的眼睛说。”
陆怀宴的动作彻底僵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微弱的噼啪声。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她。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红晕清晰可见,一直蔓延到脖子根。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孤勇和赤诚。
“宋悦,”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却异常清晰,“我……”
“我喜欢你!”
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错辨的真挚。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随即整张脸爆红,像只煮熟的虾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胸膛微微起伏。
宋悦也愣住了。
她看着他眼底那份毫无保留的、滚烫的赤诚,看着他脸上因为打零工留下的细微晒痕,看着他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又被炭火熏得发黄的旧T恤……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同时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矜持和犹豫。
她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安静温和的笑,而是眉眼弯弯,嘴角大大扬起,带着点小得意和小傲娇,像只终于偷到糖吃的小狐狸。
“哦,”她拖长了调子,努力想绷住脸,笑意却从眼底满溢出来,“这样啊。”
她微微扬起下巴,故作镇定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和甜蜜: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的喜欢好了。”
他晚上在一家生意火爆的烧烤摊当学徒,白天则转战到了蛋糕店里做兼职。宋悦知道了,偶尔也会去蛋糕店点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坐在角落的桌子边写作业,顺便“监督”他有没有偷懒。
有时他得空,会溜过来,塞给她一块当天做多了的、卖相不太好的小蛋糕边角料,美其名曰“试吃反馈”。
一个闷热的下午,宋悦正在蛋糕店刷题。陆怀宴在柜台后忙碌。店门被推开,带进一阵热浪和清脆的风铃声。
两个穿着讲究、气质迥异的少年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穿着质感极佳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银丝边眼镜,气质斯文沉静,像一幅精心装裱的水墨画。
另一个则穿着骚气的印花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眉眼飞扬,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恣肆。
正是陆淮晏和赵向也。
“哇靠!阿晏!”赵向也一进门,目光扫过柜台后的陆怀宴,脚步猛地顿住,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旁边的陆淮晏,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柜台这边听到,“你快看!这不会是你家流落在外的什么亲戚吧?这长得也太像了!牛逼啊!”
陆怀宴闻声抬起头。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淮晏的目光也落在了陆怀宴脸上。镜片后的眸光极快地掠过了带着寒意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厌恶?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陆淮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近乎冷漠地应了一声:“可能吧。”
这蛋糕店里平时本来也没什么人,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少年的动静又有些大,宋悦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心中同样和赵向也一般震撼不已。但陆怀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擦拭柜台,仿佛没听见赵向也的话,也毫不在意那位“可能的亲戚”。
陆淮晏和赵向也点了两杯冰咖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赵向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饶有兴致地在陆怀宴和陆淮晏脸上来回扫视,嘴里啧啧称奇。陆淮晏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咖啡,目光偶尔掠过柜台,又或者,落在角落里安静做题的宋悦身上。
等他们离开,宋悦才走到柜台边,她脸上带着些疑惑,意有所指地小声地问陆怀宴道:“刚才那两个人……不会你口中的那个哥哥,就是他吧?”
陆怀宴擦杯子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宋悦,尽量让自己嘴角扯出来的笑没那么难看:
“谁知道呢。”
8.
自那天起,陆淮晏和赵向也仿佛在这座小城扎了根,几乎天天光顾这家小小的蛋糕店。
赵向也尤其活跃,总能找到各种由头凑到宋悦做题的桌子旁搭讪。
“嘿,学霸妹妹,又在刷题啊?这么用功?”
“哎,这道题是不是很难?要不要哥哥帮你看看?我理科也不差的!”
“你们这小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我们人生地不熟的……”
宋悦起初礼貌性地敷衍几句,带着疏离。奈何赵向也脸皮厚如城墙,又自来熟,加上他那张隽秀的脸和风趣的谈吐,宋悦渐渐地也放松了些戒备,偶尔会被他逗笑,聊上几句。
陆淮晏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像个淡漠的旁观者,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在宋悦身上,偶尔宋悦遇到卡壳的难题,眉头紧锁时,他会适时地、用一种清晰而富有条理的语调,点出关键,三言两语便让她茅塞顿开。
“陆同学好厉害,”一次陆淮晏帮她解完一道复杂的函数题后,宋悦由衷地赞叹,眼睛亮亮的,“思路好清晰。”她转头对柜台后看似忙碌、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听的陆怀宴说,“陆怀宴,你看看你长得跟人家那么像,结果脑子却和人家差了,不知道多少!你多跟人家学学,别老想着用蛮力解题。”
陆淮晏推了推眼镜,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和有礼:“宋同学过奖了,只是恰好会而已。”他目光转向陆怀宴,“这位陆同学,确实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
宋悦一愣,只点点头,没打算照着这个话题再继续多说。
赵向也在一旁挤眉弄眼:“何止几分!简直像双胞胎!缘分啊!”他凑近宋悦,压低声音,带着点暧昧的调侃,“诶,学霸妹妹,你说……他俩要是站一块,你喜欢哪个类型的?”
宋悦脸一红,瞪了赵向也一眼,没接话。陆淮晏则端起咖啡杯,斯文地抿了一口,目光深邃地看向宋悦,到时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9.
陆淮晏和赵向也离开的前一天傍晚,他们再次出现在蛋糕店门口。赵向也笑嘻嘻地发出邀请:“学霸妹妹,小陆同学,明天我们哥俩就要打道回府了。赏个脸,一起吃个告别饭?地方我们都订好了,绝对够档次!”
宋悦下意识地看向陆怀宴。陆怀宴面无表情,刚想拒绝,赵向也已经自来熟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半推半就:“走吧走吧!相识一场就是缘分!给个面子嘛!”
宋悦看着陆怀宴被赵向也“热情”地带走,陆淮晏则绅士地为她拉开玻璃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对方态度诚恳,又是在公共场合,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
那家装潢考究的包厢对宋悦和陆怀宴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水晶吊灯的光华,精致的餐具,穿着笔挺制服的服务生,都让他们感到一丝格格不入的拘谨。席间,赵向也妙语连珠,主导着气氛,频频举杯。
陆怀宴沉默地吃着东西,几乎不开口。
陆淮晏则偶尔与宋悦交谈几句,话题围绕着学业、未来的规划,显得斯文有礼,进退有度。
“宋同学,”陆淮晏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眼底带笑,忽然看向宋悦,目光专注,“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宋悦正小口喝着果汁,闻言有些意外。
她想了想,认真地说:“你很好啊,斯文,温润,懂礼貌,学识也渊博。”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陆怀宴,带着点真诚的期望,“陆怀宴要是能多跟你学学待人处事就好了。”
就在这时,赵向也站起了身,他拍了拍陆怀宴的肩膀,笑道:“小陆同学,陪哥去趟洗手间?顺便抽根烟解解乏?”
陆怀宴抬眼,冷冷地看着赵向也,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莫测的陆淮晏。宋悦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想拉住陆怀宴的袖子。
陆怀宴却轻轻拂开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复杂的眼神,“好。”陆怀宴站起身,声音低沉。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包厢里只剩下宋悦和陆淮晏两人。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压抑。
“宋同学,”陆淮晏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无形的压力如潮水般涌向宋悦,“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宋悦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强作镇定:“我当然喜欢他。我是他的女朋友。”
陆淮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低低地“哦”了一声,尾音拖长,“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少年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为什么他们出去‘抽烟’,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他刻意加重了“抽烟”两个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或许,是有些‘告别’的话,需要单独、彻底地说清楚?”
“告别”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宋悦的神经!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去找他们!”她转身就冲向包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