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抢走钱袋的流浪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时,格雷趴在泥泞的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的、摔碎了的小小雕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父亲的背影,师兄的笑容,家族的旗帜,训练场上的汗水……所有属于过去的一切,都像退潮后的沙画,被现实的海浪,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空了。
所有的一切,都空了。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委屈和绝望,如同积蓄了许久的火山,在他小小的胸膛里,轰然爆发。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哭了。
他不再是那个在父亲面前不敢流泪的、坚强的阿斯特家的孩子。他只是一个五岁的、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无助的格雷。
他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放声大哭。他哭自己那两条再也无法站立的腿,哭父亲那冷酷无情的背影,哭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温暖的家。他的哭声,从最初的尖利,慢慢变得沙哑,最后,只剩下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路过的行人,会好奇地看他一眼,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快步走开。没有人上来询问,更没有人伸出援手。
在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里,一个残疾孩童的悲伤,廉价得如路边的石子,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他的眼泪流干,喉咙也因为嘶喊而火辣辣地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白日的喧嚣,慢慢褪去。一盏盏昏黄的油灯,在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亮起。晚归的行人,裹紧了衣服,行色匆匆。
秋夜的凉意,开始像毒蛇一样,顺着他湿透的衣服,钻进他的骨髓。
更可怕的,是饥饿。
那只刚刚被黑面包和清水暂时安抚下去的野兽,此刻又在他的胃里,苏醒了。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躁,更加凶猛。它疯狂地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
哭,是填不饱肚子的。
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烙印在了格雷的心里。
他停止了抽泣,缓缓地,从泥水中抬起了头。
他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不再是为了向谁复仇,也不再是为了质问那个“为何”,而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卑微的执念。
可是,该怎么做?
他茫然地看着这条渐渐变得冷清的街道。他想起了那个抢走他钱袋的流浪儿。他想起了他们是如何生存的。
偷窃?乞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两条无用的腿。他连走路都做不到,又怎么去偷?
那么,只剩下……乞讨。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的自尊心。阿斯特家族的继承人,北境未来的守护者,要去沿街乞讨?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但胃里的那只野兽,在疯狂地咆哮着。
他挣扎着,用双臂,支撑起自己肮脏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到了一个相对避风的、两栋房子之间的狭窄巷口。
他学着自己曾经鄙夷过的、那些街边乞丐的样子,蜷缩起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些。然后,他伸出了自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沾满了泥污的小手。
一个穿着体面的商人,哼着小曲,从他面前走过。他看到了格雷,眉头一皱,厌恶地向旁边绕开了两步,仿佛格雷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急匆匆地走过。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格雷伸着手,手臂因为长时间的僵持而变得麻木。每一次有脚步声靠近,他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揪紧,充满了羞耻与期待。而每一次脚步声的远去,都像是在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踩上了一脚。
半个时辰过去了。
他的手心,依旧是空空如也。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阵诱人的、温暖的香气,顺着风,飘进了他的鼻子里。
是烤面包的香味。
格雷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像一只循着血腥味的饿狼,用尽全身的力气,循着那股香气,在地上艰难地爬行。
他爬过了半条街,终于在街角,找到了一家面包店。
店里灯火通明,温暖的香气,正是从那里飘出来的。他看到,一个胖胖的老板娘,正将一盘盘金黄色的面包,摆上货架。
格雷不敢靠近,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只会被人像垃圾一样赶走。
他悄悄地,挪到了面包店的后巷。
后巷里,堆放着一些空面粉袋和杂物,又脏又乱。一个半满的垃圾桶,立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