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当下大明东南沿海各省的根本问题。
哪来什么倭患?
不过是沿海各省想要独占海贸走私这笔巨大的利润。
嘉靖此刻心中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他已经对儿子的天赋有了心理预计。
却不曾想。
这个儿子,竟然会有如此超乎预料的天赋在国事上。
他不由开口问道:“那宣大三边之事呢?”
朱载壡正色回道:“宣大三边乃至我大明九边,实则亦如东南沿海各省大差不差。”
“哦?”嘉靖面带好奇:“为何如此说?”
“回父皇的话。”
朱载壡脸色沉下,语带愤懑道:“九边之于我朝,便如山中百姓之家中院墙。九边固然守御北方,拱卫京畿、山西、陕西等地。却也因此,如今渐有反行其道,以此裹挟朝廷之意。”
嘉靖眉头一挑,心中激动之情愈发浓郁:“何出此言?”
“国初,九边或为守御天下安宁。然而时至今日,朝廷于九边所支一应钱粮,恐怕早已倍超国初。”
朱载壡眼里透着杀意:“儿臣常在东宫有闻,九边各路文武将臣,多私下于关外往来贸易,货买货卖,暗通盐铁茶及马匹等物,居中获利无数。更不消说,天子脚下,京营有空饷之事,九边便不曾有。京营有奴役士卒之事,九边天高皇帝远,便不会有驱役士卒之事。近年九边逃卒倍增,有短缺粮草之因,可朝廷分明支粮草无数,为何还报粮草短缺之因?恐除此之外,便是九边文武将臣,驱役士卒所致。”
“此乃九边文武将臣,窃利之举。儿臣或未曾尽言,但料定必有所言之事!”
“而九边文武将臣,除此之外,想来定会常常以贼寇来犯为由,如今日一般请拨钱粮人力,言之必提九边之于京畿关辅,乃重中之重,必言九边诸如宣大若有失,则京师震荡,若中枢不加重视,恐怕会有贼寇进逼京师城头之下!”
“中枢为保京畿安危,则必然会每逢九边来奏请调钱粮等事,必当重加视之,或尽允所请,或之多折半允之,绝不会也不敢训斥拒之!”
说到最后。
朱载壡算是揭了朝廷的脸面,半点没给中枢留面子。
嘉靖也从原本的惊喜之中,转变为脸色阴沉。
无他。
皇太子所言,句句为实!
嘉靖目光深邃的看向朱载壡,语气缓慢道:“那你今日询问吕本、翁万达之出身……”
朱载壡心中一定,举臂拱手抱拳:“儿臣以为,吕本、翁万达等一干人等,既是浙江、福建、广东各省人氏,如今又官居高位,必定与东南沿海各省海贸走私人家有所瓜葛牵连!”
原本他还不确定这些事情,也不敢断定这里面的联系。
毕竟一个是在九边,一个是在东南。
两地隔着十万八千里。
可当他知道吕本是浙江余姚人,翁万达是广东人,而他的姻亲则是福建人。
就基本可以断定这里面的关系了。
不然今天吕本也不会在进奏东南事情的时候,忽然话锋一转,就转到了宣大三边上头去。
嘉靖目光闪烁不断。
他从未想过,自己儿子能在这个年纪,能在出阁读书不久,能在初次观政,就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惊喜和意外。
这般见识。
便是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恐怕也不过是堪堪相当而已。
朱载壡却在老道长惊讶之际,再次沉声开口:“父皇,儿臣方才询问吕本、翁万达等人出身,方才知晓其中根结。如今想来,儿臣敢料定,若是都御史朱纨一事拖延下去,如翁万达等一干东南沿海各省在朝官员,必定会弹劾倍增。”
这便是展示政治预见能力了。
嘉靖亦是不由点头:“皇儿所言,恐怕将会成真。”
朱载壡则继续说:“父皇,儿臣甚至认为,若父皇久不从朝臣所劾,如翁万达等人必定会再以宣大边事进奏圣前,以此要挟父皇,于东南海禁之事退让于他们!”
闻言。
嘉靖双眼一沉,眼里锋芒闪现。
见嘉靖此时反应。
朱载壡心中暗松一口气,转而小心翼翼的说道:“父皇……儿臣观政此二事,知晓其中关系,如今想来……恐怕这些人若见父皇悬而不决,必定会再出手加害朱御史,还望父皇多加留意,若能将其召回庇护,或遣人贴身护卫,最是妥当。”
“加害!”
嘉靖忽的出声,而后眉头一紧,抬眼看向面前语出预警的儿子。
他忽然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若是那些人敢暗中加害朱纨。
那么上一次清宁宫幽而复明之事?
嘉靖顿时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不过。
儿子今日说的这些事情,又真的会发生吗?
嘉靖心中一时间颇为犹豫纠结。
朱载壡也不急迫,只是静静的站在道台前。
半响之后。
嘉靖压下心中种种猜想,脸上露出笑容,扫向朱载壡,看向一旁的黄锦,尽是笑声道:“我儿今日初观国政,便有如此见解,当真令朕意外。”
黄锦亦在旁附和道:“太子殿下毕竟是主子爷血脉所系,自然不能以寻常人度之。”
嘉靖哈哈一笑,看着朱载壡,满脸满眼的喜爱。
“皇儿长成,日益精进。”
“当是我家麒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