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老道长身后。
朱载壡并没有急于开口回答。
而是继续默默的思考着今日这两件事。
等三人进了内殿。
嘉靖已经盘坐在道台上,黄锦端来水盆、毛巾好让皇帝洗手净面。
朱载壡还在思忖着当下的两件事。
东南那边,巡抚浙江、福建的朱纨,明显就是老道长信重的人,不然不会许以便宜行事之权,更不会在今日还格外说了,巡抚两省一职,要等朱纨的事情查完后再议。
这分明是奔着等查明朱纨没有重大过错,还要让他继续巡抚两省,操办禁海一事。
而这件事里,又明显是有浙江、福建本地的官吏和士绅豪右大族暗中勾连,因其本就私下里背着朝廷长期在做海贸走私的事情,所以朱纨这等能将地方豪族与贼寇勾连的话说出来的人,势必会成为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得早早将其拔除了。
所以,就有了日本使臣周良于宁波宾馆一事。
也就有了朱纨命卢镗、柯乔妄杀李光头等九十六人的弹劾。
而至于宣大三边之事。
如今看来,自然是三边文武将官人等,以蒙古人进犯为由,在朝中制造紧张感和危机感,然后就能自然而然的让朝廷调拨钱粮人力。
甚至于。
他都觉得,三边总督翁万达奏请调拨四十多万两银子去修建宣府边墙,这个数目也是一个试探。
若朝廷足数准允,那就说明他和一干边臣还受朝廷和皇帝信任。
若是折半拨付,那他们可能就要开始小心起来。
而要是朝廷分文不给。
恐怕蒙古人就要打进来了。
想到这里,朱载壡心中喝了一声。
明年可不就是蒙古人打到北京城下了?
可明年的庚戊之变,和今年的事情又是否有关联呢?
先前吕本在奏东南之事的时候,又忽然转奏宣大三边之事。
这里面又有什么联系?
朱载壡一番思考琢磨后,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默默无声注视着自己,目露考量审视的老道长。
他赶忙躬身作揖:“启禀父皇,今日儿臣观政,听闻之事,尚有不解,还请父皇开释。”
嘉靖眉头一挑。
自己之所以让太子观政,就是为了让对方能尽早熟悉国政,明白该如何处置诸事。
今日首次观政,他有此一问,也是存了考量其在国事上的天赋究竟如何。
现在看到儿子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还有不解的地方,想要让自己先为其解释。
这份沉稳,便已经难得了。
嘉靖面带笑容:“何处不解?”
朱载壡复想心中之思,开口问道:“不知吕阁老为何地人氏?生平如何?”
一旁正为皇帝端来茶水的黄锦,当即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吕阁老是浙江余姚人。早年受教于前朝内阁大臣谢迁之子谢丕,嘉靖十一年中的进士入朝为官。”
朱载壡顿时眼前一亮:“谢迁似也是浙江人?”
黄锦点头笑道:“太子殿下好记性,谢迁亦是浙江余姚人。”
这一问一答间。
道台上的嘉靖不由的点着头,面露欣慰。
朱载壡这时又看向嘉靖:“父皇,不知如今的宣大三边总督领兵部尚书衔翁万达,又是何地人氏?”
这会儿嘉靖半抬起手:“此人乃是广东潮州府人。”
朱载壡眉头却是微微一皱:“倒是东南诸省人氏,却又不是福建人?”
他这番嘀咕,嘉靖和黄锦也是听得清楚。
黄锦上前一步,笑着说:“太子殿下为何关心翁尚书是否是福建人?翁尚书虽不是福建人,不过其姻亲邹家却是福建兴化府莆田县人。”
“那我明白了!”
朱载壡忽的开口,语带惊喜。
随后又佯装方才反应过来,赶忙看向道台上的嘉靖,颔首躬身作请罪状。
嘉靖却是不曾在意,反倒是面露好奇道:“太子明白什么了?”
朱载壡躬身作揖:“回父皇的话,今日朝议之事,儿臣有些明白了。”
嘉靖哦了一声,眼里露出更多的期待:“既然明白,快与朕说来。”
朱载壡点点头。
决定在自己想通的关节上,再稍稍的添油加醋一点。
他当即便肉眼可见的神色肃穆凝重起来:“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巡抚浙江、福建两省的都御史朱纨,乃是因为触动了浙江、福建两省以海贸走私为生之人的利益好处,所以方才招致近来反复不断的弹劾!”
嘉靖眼里带着意外的看向一旁,同样面露诧异的黄锦。
朱载壡则是继续说:“我朝自太祖之时便严厉海禁,后虽有成祖用三宝太监数下西洋,但海禁从未松解。然而众所周知,海贸走私之利历来惊人,可以海量形容。”
“东南诸省,如浙江、福建、广东,皆多山地而少耕地,又东临大海,造船之业自古便有,而无耕地之地,亦历来多出商贾,譬如浙闽商贾之流。”
“沿海各省无耕种之利,则商贾辈出,国朝虽有海禁,但海商唐宋亦有。人皆逐利,便有朝廷禁海,可滔天之利,彼人安会坐视守法?”
“诸省海贸走私之人多不可数,亦如朱纨所言,沿海诸省各地士绅豪右大族暗中出海行商,积攒财货,而后供应乡邻亲族读书,官居公门,为吏地方,如此便成官吏勾连地方豪族,相互遮掩。”
“朝廷即便想要厉行海禁,便会有官府之人私下传递讯息,地方豪族便会迅速掩藏。若被逼无奈,便会勾连海外贼寇及倭人,假借海寇倭人之名,掩其十之八九皆为豪族豢养打手死士之实,冲击官府,为祸地方,杀烧抢掠,再得一份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