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脚沾着的泥块被风刮掉,在草叶上砸出细碎的响,像他这半个月没歇过的喘息。
坡上的风比田里烈,卷着狗尾巴草往崖边飘。
那些毛茸茸的穗子被吹得弓起腰,又借着风势直起来,白绒绒的毛絮粘在他汗湿的领口,痒得像小时候母亲当年给他缝裤子时,不小心扎在指腹的线头。
他在块青石上坐下,后腰的酸痛顺着脊椎爬上来。
早上割麦时,镰刀柄磨破的掌心还在渗血,血珠滴在草叶上,被风一吹,竟跟狗尾巴草的白絮缠在了一起。
远处的谷仓在暮色里缩成个黑疙瘩,像他刚穿越时躺在木板床上看见的模样。
那时候他总觉得,1979年的风该是带着金粉的,吹一吹就能让日子长出翅膀——
可现在才知道,风里裹着的是麦芒、是土灰,还有他写废了的稿纸碎片,在草坡上打着旋,跟狗尾巴草缠成一团。
有株狗尾巴草长得比别处高,穗子垂得快碰到地面,根须却在石缝里抓得紧。
许成军伸手去碰,指腹刚触到那些软毛,风突然猛起来,穗子“啪”地打在他手背上,
像声轻响的叹息。
...
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让他此刻好像沉入了深海。
于是,在《收获》编辑部。
一首小诗悄悄的被写了下来。
...
《山坡上的狗尾巴草》
作者:许成军
风经过时,它们就低下脑袋
不是屈服,是把阳光
别进毛茸茸的口袋
去年的雪还没走远
草尖就顶破冻土
把影子铺成斜坡,让蚂蚁
在春天里练习登山
/
蝴蝶停在第三片叶子上时
整个山坡都软了
绒毛里藏着细碎的光阴
摇啊摇,摇成母亲唤归的声调
摇成放学路上,被我们
攥在手心的痒
/
不用开花,也不用结果
它们站在岁月的孔隙里
把根须扎进沉默的大地
去年的狗尾巴草枯了
今年的又从同一个地方
冒出绿来,像那些
没被说出的牵挂
在风里,轻轻摇晃
/
夕阳把它们染成金纱时
连时光都慢了下来
所有未说出口的温柔
都长成毛茸茸的句号
在每片山坡,每个黄昏
等一个愿意弯腰的人
读懂草尖上的纹路
...
良久,许成军才从情绪里挣脱,却感觉身边好像站了个人。
是位三十多出头的女性,短发齐耳,穿藏青色工装裤,眉眼间透着一股干练。
“您就是许老师吧?我是李晓琳。“
她开口问道,“刚才见您在写诗,怕打扰您,没敢出声。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让我看看这首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