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皇帝是第一次见到王伦,见他不卑不亢、长得也还算周正,主要是那双眼睛不像别的官员,见了自己目不斜视----他是坦然迎上,十分“有灵气”,非如此不足以做出那些气势磅礴的诗词,免不了心中喜欢:“山水郎的大名可是在朕耳边传诵许久,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
他哪里知道,来自后世的王伦,因为与帝王将相这些历史人物生活的年代相距甚远,骨子里已经产生不了惧怕感,除非刀戟加身。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真表现出了真性情。
对皇帝的夸耀,王伦免不了有些得意,原来哥的名气连皇帝都知道了。
不过,谦逊是一种美德,面对的毕竟是高位的人物,他在这点上还是能收住的:“小民能得官家赞许,十分荣耀之至,却愧不敢当。官家日理万机,竟能做到书画双绝,小民在这点上却不是官家的万一。”
宋徽宗的艺术成就是明摆着的,不管他皇帝做得怎样,一个瘦金体的发明,一个花鸟画在中国绘画史上的成就,说什么都不能抹杀。
但是作为帝王,他的艺术成就往往受人诟病。不说将来的史上,在文风开放的宋朝,哪怕在他仍然在位时,朝野便有许多抨击他“不务正业”的呼声,而较少拔高他在艺术方面的造诣。
当然也不乏有拍马屁者,如蔡京,如他身边的太监头领杨戬、梁师成等人。只是蔡、梁同属“六贼”之列,为人不耻;杨戬是宫中首领太监,属于人身依附的存在。他们虽然地位高,但在这方面品评的价值并不大。
至少清流对此持全面否定的态度。
这让他时常引以为憾。
现在王伦作为“文化界”的卓越代表,很公允地表达了他对自己的欣赏态度,那份喜悦之情,远超今晚与民同乐的视觉盛宴带来的满足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帝也是人,也需要人称赞、哄着。
“山水郎年纪轻轻,却已是本朝公认的东京第一词家,不使柳永、苏轼专美于前,朕很欣慰。”
王伦应变极快:“因有官家泽被四方,才有小民出头之日。君是儒雅之君,臣自然要做文情之臣,君臣相得,共飨盛世。”
徽宗龙颜大悦,没有比被文化人称赞为儒雅更合他的心意了。有些臣子也会颂他为“尧舜之君”,这未免太过夸张----这些人拍马屁都不用脑子的吗?怎么让他这位才华横溢的君王和上古茹毛饮血时期的先贤比较?
越看越觉得王伦有趣。文人大抵恃才放旷,前有祢衡、稽康、李白,本朝有柳永、苏轼,要不愤世嫉俗,不容于当时;要不恃才傲物,不容于俗世。
哪有他这么活得通透的?诗名远著,说话却知情知趣。
“今日本元宵佳节,你我君臣相得,本应长谈。只是方才有个民妇偷拿了金瓯,轻描淡写不好、上纲上线却违今日之乐,朕因此迟疑未决。山水郎适逢其会,便请以此为题做诗,或能让此事成一件雅事也未可知,并解朕之惑。”
原来他是想放人的,只是要自己出这个头,顺便考察一下自己的才学。
你一个皇帝,掌握生杀大权,放不放人还不是在你?想放,只消说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佳节氛围受破坏,旁边一堆马屁精哪个会不说皇帝仁慈?
王伦其实已经有了腹稿,只是雅不愿替徽宗做决断、出这个风头。怎地,皇帝不决,就你能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