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巨大的天幕如同命运的判书,将二百多年后一场精心策划的惨败,一字一句地烙印在空气中。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脸上。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可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脸色不再是惯常的威严或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阴沉,仿佛暴风雪来临前凝固的铅云。他逐字看着“明万历四十七年”、“集结全国9万精锐”、“号称47万”、“兵分四路”这些刺眼的字眼,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下,只从鼻腔里挤出两声冰冷到极点的冷笑。
“呵…呵呵……”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失望和讥讽,“好大的阵仗,好大的排场!九万……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全国精锐’?咱看,是九万头插标卖首,赶着去送死的糊涂鬼!”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沉闷的雷声在殿中滚过:“深入辽东那等地方,人生地不熟,补给线拉得老长!九万人对付据险而守的六万蛮兵,本就占不到天大的便宜!这种仗,最紧要的是什么?是出其不意!是攻其不备!要么,就他娘的给我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像砌墙一样一路推过去,靠国力耗死他!要么,就集结所有力量,找准心窝子,给他来个猛的,一击毙命!”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身旁茶几上的茶盏,瓷片碎裂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他根本不予理会,伸出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那天幕上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可你们都给咱睁眼看看!这万历皇帝,还有那个叫杨镐的蠢材统帅!他们干了什么?!朝廷穷得叮当响,没钱让你们在辽东慢慢磨,所以就火急火燎地催着进兵?这他娘的就是自断一臂,是取死之道!”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屏息凝神的臣子,仿佛要将这荒谬感强行塞进他们脑子里:“这还不算完!他们一边催命一样逼着进军,一边呢?一边把自个儿的底裤都快扒给敌人看了!出兵日期——定好了!会攻地点——赫图阿拉!连他娘的几路兵马,从哪个方向来,都恨不得画成地图刊印天下!”
老皇帝气得来回踱步,龙靴踩在碎瓷片上咯吱作响:“这哪是去打仗?这分明是敲锣打鼓告诉努尔哈赤:‘喂!老小子!你洗干净脖子准备好了啊!我们某某日就要兵分四路来砍你脑袋了!你看着安排埋伏!’咱打了半辈子仗,砍了多少枭雄猛将的头,就没见过这么……这么生怕对手不知道自己要来送死的打法!这哪是用兵?这是送礼!是拿九万儿郎的性命和大明的国运,去给那努尔哈赤登基称汗当贺礼!”
武将队列中,永昌侯蓝玉抱着胳膊,嘴角撇得几乎要飞到耳根子去,他实在憋不住了,也顾不上太多朝仪,冲着身旁的几位勋贵低吼道:“我们这些人跟着皇帝打天下,靠的是什么?是快!是狠!是他娘的谁也不知道老子下一秒要打哪儿!”
他猛地抬手指着天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十足的讥诮和怒火,几乎响彻整个大殿:“可你们瞧瞧!瞧瞧后世这帮龟孙子打的这叫啥仗?九万人!撒到辽东那鬼地方,屁大点优势没有,不想着怎么攥紧拳头砸人,反倒自个儿先把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了!还分四路?他杨镐是怕努尔哈赤眼神不好,找不到靶子吗?这哪是去打仗,这是排着队去给人送军功!生怕对面一口吃不下,还非得分成四份,贴心送到嘴边是吧?!”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周围的文武官员听得心惊肉跳,却无人敢打断这位战功赫赫、脾气火爆的侯爷。
“还有这!”蓝玉的目光死死钉在“擒奴赏格”那一段上,像是看到了天下最荒谬的事情,“还没开打,就先给对面所有头头脑脑的脑袋都标好了价码!一万两买努尔哈赤?两千两买个贝勒?他娘的,这是军中悬赏还是菜市口卖猪肉?!老子带兵,第一条就是令行禁止,阵列如山!现在倒好,银子一亮,官位一摆,底下那些杀才见了敌人还不得跟见了金元宝的饿狼一样?谁还管你阵型?谁还顾得上掩护友军?肯定他娘的红着眼睛只顾着抢人头、割耳朵!”
他猛地一捶自己的掌心,发出“啪”一声脆响,痛心疾首地骂道:“为了抢功,冒进、贪功、见死不救、甚至杀良冒功……什么烂糟事都能给你整出来!这军心立刻就散了!仗还没打,自个儿就先乱成一锅粥了!这杨镐要不是努尔哈赤失散多年的亲爹,老子都想不出他为啥要这么帮着自己儿子!”
龙椅上,朱元璋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如同拉风箱一般。蓝玉这番粗鄙却一针见血的痛骂,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上,不是生气,而是一种被后世子孙的愚蠢彻底破防的暴怒!
“够了!”朱元璋猛地一声咆哮,如同炸雷般打断了大殿内的窃窃私语和蓝玉的愤慨。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