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高踞王座,面沉如水。一边是战功赫赫、锋芒毕露的继承人,一边是跟随自己浴血半生、根基深厚的股肱之臣。天幕用无声的画面展示着他内心的煎熬与权衡——深夜独自踱步的焦灼,面对老臣泣血控诉时眼底的挣扎,最终,尽数化为一片冰冷刺骨的决绝。
万历四十三年,赫图阿拉城外一处偏僻的院落被重兵团团围住。院门打开,形容枯槁的褚英被两名甲士拖出。他望着高踞马上的父亲,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只余下死灰般的绝望。努尔哈赤避开了儿子的目光,缓缓抬起手,又重重挥下。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嘶——!”
奉天殿前,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凉国公蓝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刀锋的寒意已经贴上了皮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他身旁的常茂傅友德等一干洪武勋贵,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悸与后怕。
“为了…为了稳住这些老家伙…连最能打的亲儿子…都杀了?”常茂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奉天殿前死寂一片,唯有天幕上残留的刀光剑影在众人心头反复切割。那股无形的、名为权力的血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蓝玉猛地灌了一大口早已冷掉的茶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燎原之火。他死死盯着天幕上努尔哈赤那最终挥下、葬送亲子性命的手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激得他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粗糙的指腹划过喉结,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勒痕。
‘好狠…好狠的老奴!’蓝玉心底咆哮,一股强烈的、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要是…要是上位(指朱元璋)也能像这努尔哈赤一样,为了安抚我们这些老兄弟,肯把他的…’这念头刚刚成形,一股更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将其碾得粉碎!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疯了!我他妈在想什么!’他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龙椅方向,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常茂、傅友德等人脸上同样阴晴不定。他们方才也经历了与蓝玉相似的心路历程——那一瞬间对努尔哈赤“让步”于功臣的荒谬羡慕,随即便是坠入冰窟般的彻骨恐惧。常茂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用只有身旁几人能听到的气音,嘶哑地吐出几个字:“不一样的…老奴头顶上…还悬着大明这把刀子…他不敢乱…”
傅友德重重地、无声地点了点头,面沉如水。是啊,努尔哈赤不得不杀子慰臣,是因为他头上还压着庞然大物般的大明!强敌环伺,他需要这些老臣的绝对忠诚去搏命!可他们的上位呢?大元早已被踩在脚下,成了过眼云烟!这万里江山,已是他朱元璋一人囊中之物!他需要顾虑什么?需要向谁低头?需要牺牲哪个儿子来换取支持?他不需要!他唯一需要的,是确保他选定的继承人——太子朱标——的龙椅,坐得稳稳当当,稳到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威胁!哪怕是来自他们这些功臣的潜在威胁!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勋贵的心头。
龙椅之上,朱元璋缓缓收回了投向天幕的目光。那目光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看透了亘古不变的权力轮回。他扫视着阶下那些勋贵重臣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惶与复杂神色,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扯出一个无人能懂的弧度。他低沉而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盖过了天幕残留的幻影:
“都瞧见了?龙椅不是椅子,是刀山。”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奉天殿冰冷的金砖上,“坐上去,就不是爷娘生养的血肉了。兄弟?父子?呵…”那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看透一切的残酷与苍凉,“都是这盘棋上的…棋子。”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掠过阶下肃立的诸皇子。当扫过燕王朱棣那轮廓分明、此刻却异常沉静的侧脸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朱棣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有紧握在身侧、指节已然发白的手,泄露了一丝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天幕的光渐渐暗淡,最终归于虚无,只留下洪武十三年深冬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在奉天殿的每一个角落。权力棋局上刚刚掀开的一角血色帷幕,预示着更为莫测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