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那面悬于苍穹、横跨二百余载时光的天幕,再次流转起迷离的光晕。
这一次,映出的并非煌煌宫阙、铁甲雄兵,而是一派辽东苦寒之地的景象。画面中,一个瘦小的女真少年在寒风中瑟缩,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旁白之声,冰冷地剥开努尔哈赤的早年:
“十岁丧母,继母哈达纳喇·恳哲刻薄寡恩,日夜于其父塔克世枕边构陷谗言。家宅不宁,亲情凉薄。至十九岁,父子分爨,努尔哈赤所得,不过寥寥数名阿哈(奴仆),些许瘦弱牲畜,生计维艰,几近赤贫。”
画面一转,风雪弥漫的山林间,三个同样年轻的身影围着一堆微弱的篝火,以手击胸,似在立下某种生死之约。旁白道:“困厄之中,他与额亦都、安费扬古结为‘古楚’(生死之交的兄弟),此二人,终成其日后横扫辽东最锋锐之爪牙。”
“呵!”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诮的嗤笑,打破了奉天殿前因天幕内容而生的凝重。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指着光幕上那个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的少年身影,嘴角撇着,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深渊之人俯瞰浅滩的绝对优越,“就这?一个小地主家的崽子,分了家仆分了牲口,也敢腆着脸叫苦?”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身旁刚刚从病榻上挣扎起身、脸色犹带几分青白的李善长,半是牢骚半是寻求认同:“老李,你听听!这跟咱当年在皇觉寺敲木鱼、捧着破碗讨百家饭那会儿,能比吗?咱那才叫真没活路!”
李善长身形还有些虚浮,但眼神深处那点因天机泄露而起的惶惑不安,在朱元璋这带着草莽气的抱怨声中,似乎被强行压下去几分。
他捋了捋胡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为老友、也为这新生王朝打气的笃定:
“陛下此言甚是。古往今来,开国之君,论出身之微寒,创业之艰难,何人能出陛下之右?单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八个字,陛下之功业,便足以光耀千秋,独步青史!陛下…何须因这辽东一隅、二百载后的小小变数,而妄自菲薄?”
这番话,像是一剂滚烫的参汤灌进了朱元璋心口。他老脸微微一热,方才因努尔哈赤的“苦”而勾起的莫名烦躁消散不少,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
“老李啊老李,你这张嘴…不过话说回来,咱这大明都传到二百多年后了,咋就…咋就没能把那些蒙古鞑子收拾干净呢?这女真…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他重重一拳砸在御座的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善长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带着一种老谋士特有的狠厉决断:
“陛下!天幕既已示警,洞悉未来之祸根,此乃天佑大明!我煌煌华夏,地大物博,兵精粮足,只需陛下圣心独断,行雷霆手段,犁庭扫穴,永绝后患!老臣就不信,倾举国之力,还碾不死那白山黑水间冒出来的几只土拨鼠!”
“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李相国此言大善!”
“陛下圣明!荡平不臣!”
李善长这杀气腾腾的八个字,如同点燃了干柴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奉天殿前压抑已久的气氛。
阶下的耿炳文、蓝玉等一干骄兵悍将,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轰然应和,叫好之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李善长虽病体未愈,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又找回了昔日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宰辅气度。
阶下武将们的喧腾尚未平息,天幕的光影骤然一变!肃杀之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