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来到了唐辰的小宅前,举目望去,高门屋檐上挂着一轮昏黄的圆月,衬着满天星。略整衣衫,他如往常般叩响大门,却没有任何回应。略做等待,仍是一片寂静。
“唐辰老师?”
心中即使已有答案,但李羿尘仍旧不死心的开口呼唤。最终,少年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远处乌鸦啼鸣,昏黄圆月更加暗淡,门内空空荡荡,只有院中柳树,随风沙沙作响。
迈入唐辰房间,月光照入窗帘洒在床铺上,也撒在前面的书桌上。
书桌上,有一封崭新的信。
李羿尘泪水不止,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信中,只有几行字,墨迹深黑,是唐辰的亲笔。
———人生如浮云,有聚亦有散。人生如此,大道亦然,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路走。不必伤怀,天涯浩大,岂有无逢之日?经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夕,望汝常怀年少之心,一步一印,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成则为国,败则为己,不必拘于大义。辰字。
晚风拂过少年的脸颊,手上的纸张被泪水沾湿。
唐辰乃一代宗师,别离之际,终究不肯堕泪于少年之前,故而不辞而别,却也是常理之中。
但是字字行间透露着对别离十分洒脱的信,却又像是一个伪装,一个可笑的伪装。
人生在世,孰能无情?
别离怎能无痛?
放下信,李羿尘走出房间,就蹲在门槛上,看了一夜星空,星光灿烂,那挂银河之中,流淌回忆。
诸葛先生迈入庭院,感受着葬礼压抑的气息,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听着外乡人言语的别离伤怀,内心不觉也有些暗淡。世情如霜,这个小镇如此,但外乡人不如此,何其悲哉。
远处树下,王老头悠哉悠哉地坐在摇椅上吞云吐雾,看见诸葛先生,未曾起身相迎,只道:“诸葛先生,你也看到了,世情如霜,当真不打算袖手旁观,非得参手?”
诸葛先生停立,道:“六十年牢狱生涯,他们的罪愆即使未消,也不该将这份罪孽牵连后人。外面人不讲道理,我讲。外面人不肯为他们留一条活路,我诸葛孔明为他们留。人之一命,并非草芥,亦需敬之。”
“好一个亦需敬之。”王老头站起身,道:“诸葛不愧大才,老头子我自愧不如!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眼神暗淡,“天下人的命是命,难道你诸葛孔明的命就不是命了?何必……何必……”
他一连说了几个“何必”,最后只有叹息。读书人认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改不了,更何况他?
他很惋惜,天底下唯一一种由人所创的“新道”即将结出果实,却终将陨落,如未曾绽放的的玫瑰;他也很愤恨,“新道”为何会由这个终将赴死的中年人所获,难道大道不仅无情,而且无眼?
诸葛先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进灵堂。
来到灵堂前,他看着漆黑的棺椁。
棺椁安静。
死人永远安静。
诸葛先生缓缓跪下,对着棺椁前的灵位三叩首,随后又插上三柱香,聊表歉意。立场不同,大道有别,但终究是故人前辈,可恨亦可敬。
何况死者为大。
当日雨亭,诸葛先生出手,其实并非杀人,而是救人。只是,哪怕身怀通天修为,但救人哪有杀人简单,终究慢人一步。作为提线木偶的老渔夫不愿意试探出手,已经是必死之局。
不过这也同样意味着一件事———背后之人已急不可耐。
诸葛先生莫名看了下手掌。
六十年画地为牢,他也不明白自己走到了哪一步,三教合一,可称混元。此道既包含了儒家的入世之道,又有道家的出世之法,更有释家的超世之慧。混元者,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也。此道可包容万物,又能超越万物,是为无上之道。万古唯一。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诸葛先生缓缓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