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股旧棉絮混着檀香的味道,潮湿而陈旧,吸进肺里像吞了团温热的布。
老陈摸黑开了盏台灯,暖黄的光落在合影上,把周德海和许国强的笑脸照得更清晰,连他们笑出的皱纹都仿佛在跳动。
“那天啊……”老人坐进摇椅,摇椅“吱扭”响了一声,节奏缓慢,像在回忆的齿轮间艰难转动,“周德海被按在烟酒行柜台前,脸都肿了,嘴里塞着烟头。许国强冲进来时,衬衫都被扯破了,喊‘再打要出人命’。可周德海呢?”老陈的手指抠着摇椅扶手,木屑扎进指缝,“他就盯着地上的烟盒,一句话没说。后来厂里说为了平息事态,把周德海报了偷窃开除。许国强来辞工时,我问他为啥不替周德海说话,他说:‘他不肯看我。’”
江临风的喉咙发紧,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连吞咽都带着刺痛。
他想起钱凤仪说凶手在祭坛前摆酒,想起墙上被挖去眼睛的照片——那不是仇恨,是被最信任的人转过脸去的疼,疼到要把对方的眼睛剜掉,逼他看自己。
“后来周德海来找过我一次。”老陈突然压低声音,像怕惊醒沉睡的往事,“他问:‘许国强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贼?’我没敢答。他就坐在门槛上,把裤脚卷起来——右腿的旧伤还在流脓,脓液黏在布料上,散发出淡淡的腐味,说:‘我那天没偷烟,是替强哥扛的。他家里等着钱给老娘看病,我想……’”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他想替兄弟顶罪,结果兄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江临风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嗡鸣声贴着大腿皮肤传来,像心跳的回音。
是金小霜的微信:“蜡油分析有发现,速回实验室。”
物证中心的质谱仪还在嗡鸣,低频震动透过地板传到脚底,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
金小霜的白大褂前襟沾着试剂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正盯着电脑屏幕咬嘴唇,唇瓣被咬出一道浅白印痕:“气相色谱显示,蜡油里有樟脑和薄荷醇。”她调出汽修厂尸体的照片,鼠标箭头停在右腿裤管内侧,“这里的磨损不是摩擦,是长期贴膏药蹭的。尸检报告漏了——死者大腿外侧有色素沉淀,典型膏药贴久了的痕迹。”
江临风的心跳陡然加快,血液冲上太阳穴,耳膜嗡嗡作响。
他调出南粤腌渍厂的工伤记录,“华南虎骨贴”四个字刺得他眼睛发亮:“90年代厂方给装卸工的福利,停产十年了。”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密集如雨,“全市现存三家私人诊所……凤凰岭那家,去年有个跛脚男人定期买,登记名周建国。”
“周建国?”金小霜凑过来看,发丝扫过他肩头,带起一丝静电,“和周德海同音。”
“立刻申请搜查令。”江临风抓起车钥匙,金属棱角硌进掌心,“目标凤凰岭诊所后方废弃猪圈。”
雨在他们抵达时下得正急,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
废弃猪圈的铁皮门锈成了暗红色,几个特警用液压钳剪开锁的瞬间,腐臭的潮气裹着霉味涌出来,钻进鼻腔,带着土腥和动物尸骸的腐烂气息。
地窖入口在猪槽底下,江临风打着手电下去,光束扫过墙角的铁皮盒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盒盖上的红锈里,隐约能看见“强哥留念”四个字,笔画被岁月侵蚀,却仍倔强地刻在金属上。
掀开盒盖的刹那,潮湿的霉味里混进了铁锈的腥气,还有纸张腐烂的酸味。
手写日记的纸页已经发黄,字迹却力透纸背:“强哥,他们说你是被我克走的,我偏要把这些脏东西都清干净。”胶鞋的“回”字纹还沾着泥,三枚小指骨用红绳串着,在手电光下泛着青灰,触目惊心。
名单上的红叉刺目,最后三个名字旁的日期让江临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最近一个是三天后,农历十五。
“强哥,我替你清账,等我来陪你。”他念出最后一行字,手指触到被撕去的纸页边缘,粗糙的纤维刮过指尖,残留的油渍在多波段光源下显出半行压痕:“……最后一站,回南粤老厂。”
“所有单位注意!”江临风猛地合上铁盒,对讲机的杂音里迸出他的声音,“立即封锁原南粤腌渍厂旧址!周德海要在老厂完成最后一案——”
警笛声撕开雨幕时,江临风看了眼手表。
凌晨一点十七分。
雨刷器来回摆动,把车窗外的夜色刷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远处,南粤腌渍厂的老烟囱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根竖起的食指,正对着天空,似乎要说出那个藏了二十七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