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掉在一个山坡底下,正好被落下来的雪层压住。他不知道山上的人能不能看到他们,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呼救。
陈乐酩爬起来,额头沾的血结成小层冰。
余醉安心地阖上眼睛。
那不是弟弟的血,是他的血。
弟弟没事,他会跑上去,被阿姨救走,在一个不算温暖但能保证温饱的孤儿院长大成人,然后忘掉自己和爷爷,忘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他想得很好,但事与愿违。
陈乐酩没有走,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绑在哥哥摔断的腿上,把他往山上拉。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能有多大力气?
他那两条小短腿踩进雪里拔都拔不出来,自己上山都费劲,根本拖不动余醉。
拖不动就换成背,换成抱。
他哭着把哥哥往自己身上拽,可不管他怎么拼命都拽不动,脖子快被围巾勒断了,两只小手的指甲向上翻起,渗出一条条的血。
余醉骂他傻,让他放手:“别管我了,我都不要你了你还管我干什么。”
陈乐酩又一次摔在他身上:“爷爷说……要我保护你……”
天上下雪了,雪会把哥哥埋上,把哥哥冻住,他如果走掉就再也找不到哥哥了。
“爷爷说反了。”
余醉闭着眼,额头的血顺着太阳穴流进雪地里:“应该哥哥保护弟弟,我没做到……”
陈乐酩摇头,把手搓热捂在他脸上,用伤心到极点的哭腔说:“我不是弟弟,你不要我做弟弟,爸爸妈妈没有了,爷爷没有了,你也没有了,都没有了,都不要我。”
“我讨厌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爷爷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讨厌我为什么还保护我?”
陈乐酩低头抹着眼泪:“因为爷爷说,你小时候过得不好,要我对你好。”
余醉苦笑:“你小时候过得也不好啊。”
“我忘记了,不好的事想起来会想哭,这里会疼。”他摸摸心口,“忘了就不疼,开心的事想起来会舒服,开心的事一直记得。”
“都记了什么开心的事?”
余醉在失温,他必须努力说话,保持清醒。
陈乐酩像拿出珍藏的玩具般一一数起来:“爷爷给我做白菜面,哥哥给我买小椅子,我有很多很多睡衣,还有自己的小猪碗,哥哥夸我砍的小树枝很厉害。”
“只有这么点吗?”
“很多了。”他得到一点点就很满足,“我这么小,就有了这么多开心的事。”
“最开心的是什么?”
“哥哥给我炸了一大罐猪油渣。”
余醉不解:“我以前也会给你炸。”
话音落下,很久没传来回音,只有捂在脸上的小手在小幅度地扣动着。
余醉用力睁开眼,想看看他怎么了。
就见陈乐酩低下头,扁着嘴道:“今天是我生日,我以为……那个是礼物……”
小孩子对日期不敏感,但他把自己的生日记得很牢。
爸爸没死之前,他也是一个快乐小孩儿,一整年最快乐的就是生日这天,他会收到好多好多礼物,还会被带出去玩。
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哥哥给炸的猪油渣,还带他坐很远的车来郊游,甚至第一次破天荒地抱了他。
在看到孤儿院的大门前,他一直以为哥哥在给他过生日。
余醉没作声,就那样脸朝下趴在雪地里。
他在受刑,行刑的鞭子是用弟弟的眼泪做的,淬着火、带着刺,抽在身上一鞭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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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山顶传来阿姨的喊话,问他们在不在下面。
陈乐酩扯着嗓子呼救,但声音全被山风吹散,他急得大哭:“哥哥怎么办……”
余醉让他去生火:“掰几根小树杈,如果有白色的树,再抠两片树皮。”
陈乐酩会生火,爷爷和哥哥都教过他,但他不敢走,眼巴巴看着哥哥。
余醉跟他保证:“去吧,我不会死的,我会等你回来。”
他这才放下心,顶着大雪跑去找柴火。
小孩儿腿脚不利索,跑几步就摔一跤,两只手心全擦破了,往外冒血珠。
摔了也不哭,哭没有用,爬起来继续跑。
好不容易找到他能够着的小树,伸着两只手使劲去掰树杈。
掰不动就拿身体撞,拿牙咬,弄得脸上手上全是血,那么小的孩子糟蹋得像个血葫芦。
余醉不忍心看他。
看一眼胸口就像被砸一拳。
弟弟抱着一小堆树杈跑回来,他让弟弟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桦树皮。
明亮的火焰在白茫茫的山谷中燃烧起来。
山顶传来阿姨的喊声:“在那呢!着火的地方!我看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