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阵痛。
陈乐酩和哥哥在火焰熄灭前终于获救,但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场雪里。
他开始惧怕拥抱。
天冷的时候、太黑的时候,余醉想把他抱起来,但陈乐酩会不自觉发抖,眼睛无措地四处张望。
他翻来覆去地做被送到孤儿院的噩梦,梦醒后看到哥哥碰自己的脸,哭得更加厉害。
小孩子天生渴望拥抱,这对他们来说和奶水同样重要。
在他们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能从妈妈的抚触中提取到幸福因子。
陈乐酩曾因哥哥主动抱他开心得摇头晃脑,但现在哥哥一靠近,他就怕得连连后退。
余醉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天生不是会为自己争取或辩解什么的人。
这是他造的孽,就该他受。
而且爷爷不在了,他作为家里的大人,要担起养家的重任。
如果只有他自己,怎么都好。
他拿着块馍馍在山里和路过的小动物都能待一天。
但不能这样糊弄陈乐酩。
弟弟要上学,要长大,要结婚生子,要度过正常人该度过的一生。
这些全都要钱。
有人提议让他抓些小动物拿到集市去卖,狐狸和貂就扒皮卖皮草,珍稀动物更值钱。
余醉听完只觉得恶心。
他爷爷是护林员,这是爷爷守护了一辈子的大山,他那杆老猎枪赶走过多少偷猎者,却有人在他死后劝他的孙子去偷猎。
余醉就是穷到卖血都不会祸害动物。
想了又想,他决定卖酒。
爷爷教过他酿酒,也带他去山下卖过酒。
一坛酒净利润十五块,十五块能买两袋大米一袋白面,或者五斤能炸出好吃猪油渣的板油。
余醉往三轮车上搬了八坛酒,指着第九坛的空位问陈乐酩:“要和我去吗?”
陈乐酩点头,余醉想抱他。
手伸出去想起什么,回屋拿个板凳出来,让他自己踩着往车上爬。
兄弟俩就这样开始了卖酒之路。
最难的不是酿酒、不是搬酒,更不是没人买,而是开口说话。
余醉在人多的地方会应激。
集市人来人往,嗓门都大,用手指着他嚷时脸上会泛起两坨高原红,这会让他想起王长亮。
他想逃,拔腿就跑,跑回山上躲一辈子。
但弟弟就在身边,他不能第三次扔下他。
尽管喉咙疼得和吞针一样,他还是逼自己去讲话。
一坛酒多少钱,不能再少了,是我爷爷酿的,对,爷爷去世了,以后都是我卖。
陈乐酩的小手被他攥在手里,大冬天的出了那么多汗。
回家时走到半路他就不行了,跳下车冲到大树底下狂吐。
早上吃的油条和昨天的晚饭全吐了出来,胃里吐空后就开始吐酸水,然而这一天还没结束。
八坛酒没够卖,他还得回家拉两坛给客人送到家里去。
因为要送货上门,所以多收一块钱作跑腿费。
买酒的是以前的老主顾,知道规矩,但看见两个小孩儿来送,只掏了酒钱出来。
余醉提醒他还差一块,他让余醉滚蛋:“送个酒还要钱,明儿不喝你们家的了!”
再怎么硬装大人,余醉也只有十五岁,并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只是重复:“还差我一块钱。”
男人不给,叫他们去别处要饭。
有街坊过来看热闹,男人就往酒里弹个烟头。
“来大家伙都看看!我就说白老爷子死了就别在他家买酒了,这小孩儿根本不会酿酒,卫生都不行!”
街坊议论纷纷,尖酸的声音如同重拳砸向他们。
余醉闷头站着,陈乐酩躲在哥哥身后:“你撒谎!烟头是你弹进去的!你欺负我们!”
“嘿你个小叫花子!”
男人抄起扫帚就要打陈乐酩,余醉带弟弟跑出去。
这次连半路都没能撑到,刚跑出男人家门口他就吐了。
吐得昏天黑地止不住,扶着墙壁往下跌。
就在他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只小手伸过来,托住他的脸。
陈乐酩红着眼睛,伸长手臂给哥哥擦鼻涕和呕吐物。
擦完把他抱进怀里,像爷爷常做的那样拍着哥哥的后背:“不怕……不怕……”
余醉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肚子:“不是害怕我抱吗?”
陈乐酩摇摇头,把下巴垫在哥哥头上。
他确实很怕,但他知道哥哥也很怕。
两个都很怕的小孩儿抱在一起会变得不怕吗?还是会把恐惧扩大?
他不知道,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哥哥。
两只小动物在恐惧中紧紧依偎着,身上承载着彼此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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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余醉想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