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林默那张写满“不疯魔不成活”的脸，最终只挤出一个字。
“……好。”
这个“好”字，几乎是从阿四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认命的悲壮。
他甚至没问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因为他知道，掌柜的既然敢计划去炸医院，就一定想好了撤退的路线。
果然，林默转身，用那只仅存的、布满血丝的左眼，扫向石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通风铁栅栏。
“你那把万能撬棍，带了吗？”
阿四一愣，随即从自己那破烂工装的后腰上，摸出一根半米长的、头部扁平的钢筋。
“掌柜的，我这叫‘多功能物理学圣剑’。”阿四嘟囔了一句，但手上动作不慢，三两下就把锈死的铁栅栏给撬了下来。
一股带着泥土和霉菌味道的、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走。”
林默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这条通风管道狭窄得仅容一人爬行，里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阿四在后面紧紧跟着，黑猫蹲在他的背上，用尾巴不时抽一下他的后脑勺，像是在催促。小倩的魂体则在最前方，化作一团微光，充当着引路灯。
“掌柜的……你确定这条路能出去？别爬到火葬场的焚化炉里去了。”阿四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嗡嗡作响。
“闭嘴。”林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这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通风管道连着的是老城区的下水道系统。只要不迷路，就能从任何一个井盖出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身体的状况正在急剧恶化。
第二次强制读取记忆的后遗症，远比失去一只眼睛更严重。那被抽走的“生命力”，正化作一股透骨的寒意，从他四肢百骸里渗出来。他的体温在升高，意识却在坠入冰窟，冷和热在他体内疯狂交战。
高烧，来得又急又猛。
不知在黑暗中爬了多久，当前方的微光停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生锈的铁梯。
阿四推开沉重的井盖，一股属于城市午夜的、混杂着尾气和烧烤摊味道的空气灌了进来。
得救了。
两人一猫狼狈地从下水道里爬出，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僻静的后巷。
“先去拿东西。”林默靠着墙，大口喘着气，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阿四看着他那半边灰白的头发和塌陷的眼眶，心里一酸，却不敢多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带着林默，七拐八绕地来到城西一处拆迁了一半的废弃工地上。在一堆建筑垃圾下面，阿四刨出了两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的硬纸筒。
“工程礼花，二踢脚的威力放大一百倍。”阿四拍了拍纸筒，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前工地上开工奠基图个响亮，现在都改用电子的了，这两卷是绝版货。”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阿四叹了口气，把其中一卷递给了他。入手沉甸甸的，像握着一根通往地狱的门票。
“掌柜的，我再问最后一遍。”阿四看着林默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惨白的脸，“我们现在收手，找个地方把你这一身伤养好，从长计议……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林默的左眼里，燃烧着一簇偏执的火焰，“张小桃的灵魂撑不了多久。那个‘囚魂咒’，每时每刻都在消磨她的意识。等她的求救信号彻底消失，就算我们拿到大脑，也救不回一个完整的她了。”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灯火通明的地方。
“青岩三院，全市最好的医院，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林默的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但也正因如此，午夜之后，反而是最安静的地方。”
阿四不再说话，他默默地扛起另一卷“礼花”，跟在林默身后，像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
青岩市第三人民医院，B座。
这里是住院部和特殊科室的所在地，午夜时分，除了几间护士站还亮着灯，整栋大楼都陷入了沉寂。
林默和阿四像两道鬼影，贴着绿化带的阴影，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大楼的后方。这里是垃圾处理和布草运送的通道，监控的死角。
“负四层，没有电梯直达。”黑猫从林默肩头跳下，用爪子指了指一个紧锁的消防通道铁门，“只能从这里下去。安保十分钟巡逻一次，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阿四从怀里掏出一卷细细的铁丝，手法熟练地捅进锁孔里。几秒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收破烂……也是门手艺。”阿-四小声为自己正名。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两人一猫沿着向下的阶梯，脚步放得极轻，小倩的魂体在前方忽明忽暗，指引着方向。
负一层，太平间。
负二层，医疗废物处理中心。
负三层，档案库。
越往下，空气越冷，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也变得越来越刺鼻，混杂着一丝福尔马林的气息。
当他们踏上负四层的地面时，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从门缝里渗出，扑面而来。
整个楼层，只有一扇门。
一扇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厚重得像金库大门的合金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个小小的电子密码锁和刷卡区。
“就是这了。”林默的声音有些发飘，高烧让他的视野开始出现重影。
“掌柜的，你退后。”阿四放下肩上的“礼花”，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从纸筒里抽出一根比他手臂还粗的、缠满了引线的红色“炮仗”，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团黏糊糊的、像口香糖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糊在密码锁的位置。然后，他把那根巨型炮仗的底部，死死地按在了胶泥上。
“定向爆破，我只在电影里看过……”阿四的手在抖，额头上全是冷汗，“理论上，威力会全部集中在锁芯上，只会把门炸开一个口子，声音也不会太大。”
“理论上？”黑猫的胡子抽动了一下。
“掌-柜的，捂住耳朵！”阿四没理会黑猫的吐槽，他从引线上拽出一根细长的火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防风打火机。
“等等。”林默忽然出声制止了他。
“怎么了掌柜的？再不动手巡逻的就要来了！”
林默没有回答，他抬起那只唯一能视物的左眼，死死地盯着合金门。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开始扭曲、旋转。高烧和精神透支，让他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的碎片开始重叠。
他仿佛看到，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站在门后，隔着厚重的合金，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警告：精神状态异常，生命力持续流失，契约稳定性下降。】
【当前阴德余额：29点。】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像一盆冷水，将他从幻觉中惊醒。
“动手。”林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阿四心一横，按下打火机。
“嗤——”火苗点燃了引信，发出一溜刺眼的火花。
阿四连滚带爬地躲到楼梯拐角，抱着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的、像是重锤砸在棉花上的“噗”声。
紧接着，一股焦糊味和刺骨的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楼道。
两人探出头，只见那扇坚不可摧的合金门上，密码锁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盆大小、边缘通红的破洞。白色的冷气正疯狂地从洞里涌出。
“成功了！”阿四喜出望外。
“进去！”林默低吼一声，第一个从破洞里钻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阿四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至少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冷库。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不锈钢货架，整齐地排列着。货架上没有别的，全是一个个贴着标签的、方形的透明玻璃容器。
每一个容器里，都用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一颗完整的人类大脑。
成百上千颗。
它们静静地悬浮在液体中，灰白色的脑回沟壑清晰可见，像一朵朵沉默而诡异的、永不凋零的花。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制冷机低沉的嗡鸣和他们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不是医院的样本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