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却只觉得头疼,张口喝斥道:“来者何人,速速出去!”
“客人莫忧,我乃此间店主,名为王胡儿。”男狐狸柔声说道,“女郎风姿出众,胡儿实在仰慕,趁夜特来相好,还望女郎垂怜。”
王胡儿此时心头颇有几分自信。
他先前怕叫翠姑那小野狐抢了先,急匆匆跑来叫门,确实欠考虑了些。
故而他被拒之门外后特意回了趟山里,找了几头有经验的狐狸虚心请教了一番。
大伙都说,首先需得入夜时去,另还需将衣裳穿得少些,见得面了先表一番倾慕,末了再说一句请君垂怜,总能成事。
王胡儿得了这诀窍,便兴冲冲跑回来,换了件轻薄绸衣过来了。
宁和此时叫他出去,他自然是不听的。他想着定是这灯太暗,叫这女郎没瞧清他的模样,和他身上穿着些什么。
王胡儿几步走近前来,桌旁的宁和定睛一看,第一眼先看的是他的耳和尾,辨明这是头红毛狐狸,再一眼,猛地发觉,这狐狸身上竟好似单单只披了一件外袍!
那袍子系得松松垮垮,走动间竟是胸膛、腿间尽都显露……宁和真是生平头一回撞见此等景象——这孽畜,实在有辱斯文!
惊怒之下,她将手一抬,掌间已是剑光乍现!
就在此时,忽听得“喀”的一声轻响。
屋里一人一狐都扭头看去,就见那窗户被人从外头抬起,钻进来一人。
黑发黑袍,正是饱食一顿回来的宁皎。
王胡儿先是惊怒,只当来了同行,再一看,却发觉来者气息有些不对,同时后颈一麻,像是从前在林间之时忽然撞见了什么虎豹之流,骇怕起来,只想调头逃去。
宁皎也没料想这屋里还有陌生来客,他眯眼瞧了片刻,对宁和说:“这是头狐狸。”
宁和被这一打岔,也缓过神来。长叹一声,散去手中剑光,说道:“我知晓。”
宁皎一双墨绿双瞳盯着王胡儿,落在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又轻又薄袍子上,目露思索,沉吟片刻后道:“你是头公狐狸。你想寻她为你生小狐狸。”
他虽跟从宁和学说人言,可宁和自然不会教他什么不宜宣于纸面之说,故而宁皎甫一开口,有语出惊人之效。
宁和一时又是恼又是窘:“阿皎慎言!”
王胡儿则是满心叫苦不迭,心道没料到原是个有了主的,对方还是头比他厉害许多的男妖,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他一边往后缩去,一边拱着手赔笑道:“误会,误会,先前哥哥不在,我王胡儿眼拙,没瞧出来……我这就走,这就走。”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宁皎身形一晃,已是伸出手去。那手掌凌空化为黑色蛟爪,眨眼间便朝王胡儿抓去。
那王胡儿怪叫一声,转头化作一道红影便朝门外撞去。
只是显然宁皎更快,那木门刚“吱呀”洞开一线,只见房中乌光一闪,宁皎已经重新回到宁和身旁,手中倒提着一只通体棕红的长毛狐狸,拎着上下甩了一甩。
那狐狸被他五根长满硬鳞的蛟爪抓着,骇得唧唧直叫,一个劲道:“饶命!饶命!”
宁皎将它举至眼前,片刻后,脖颈晃了晃,忽然将一颗人头晃作狰狞蛟首,张开大嘴就咬了下去。
“啊——!!!”
“阿皎住口!”
狐狸的尖叫声和宁和的喝止声同时响起,蛟大张的长嘴只差毫厘便要将那狐狸脑袋吞吃进去,但它停住了,又晃回人形,转头疑惑地望向宁和。
宁和此时当真是头疼欲裂,平复了片刻才说道:“……你咬他作甚。”
宁皎道:“今日只食一虎二鹿,腹中尚有空余。”
言下之意再吃这狐狸刚好。
宁和叹了口气,朝他摇头道:“天行有常,此狐既已生出灵智,便不可随意吞食。你若未饱,我替你叫些饭食来用。”
那王胡儿险些命丧蛟口,整只狐狸都有些吓蒙了,此时听了这话才猛地回过神来,忙连声叫道:“莫要吃我!莫要吃我!我这店里猪牛羊鹿都有!鸡鸭也有!尽都献上给哥哥,饶我一命罢!”
它哆嗦着求饶几句,忽地又虚张声势鼓起一身毛发,改口语带威胁地道:“你等,你等莫要妄动!我若死了,淮女定不会放过你等!”
“淮女何人?”宁和问道,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宁皎的手臂:“将它放了罢。”
宁皎便松开手,将狐狸掷在一旁的桌上。
王胡儿炸着狐毛,哆哆嗦嗦地趴在那儿,有心想跑,却发觉许是方才惊吓太过,如今四腿发软,是动也难动。
他不由心生绝望,听宁和问话,连忙道:“淮女、淮女是这世上最强的妖!淮女已有千年修行,你等、你等定不是她对手!”
这下,宁和倒当真生出几分好奇来,她问道:“不知这淮女身在何处?”
王胡儿转了转眼睛,唧唧叫道:“你若不杀我,我自然带你前去见她。”
宁和笑了声:“我原本也不杀你。”
从王胡儿口中,宁和得知那淮女原是淮水之畔一株细柳,后来生了灵性化作人形,便离开淮水,来到山中讲道。
“淮女是天生化成的妖,这山里头的许多妖,都是听了她的道会才生出了灵智。”王胡儿说,“像我王胡儿,原也不是此地的狐狸。早年番南河里县有户姓王的大赵毛皮商,我那时还是头凡狐,叫山里头猎户抓了卖与他家,本要扒了做成皮子,幸而他家有个小女儿红娘瞧中了我,当条小狗儿似的养了下来。后来王红娘嫁了人,我就自个儿跑了出来,一路跑到淮水,恰好听见淮女讲道,一时听痴了,从此就留在了这淮水之畔。后来我能化人形,见这路上常有行人,就自己取了个名儿叫做王胡儿,学人支了间茶摊子。这时日一久,茶摊就成了客店。我这店里平日也收些同族帮手,像那翠姑,金板之流,都是这附近山里头的狐狸。”
“淮女喜爱我,说我是头甚有天资的狐,次次讲道都许我去。”自从方才叫宁皎一爪抓过一回,王胡儿便再也没化过人形,只作只大狐狸模样小心翼翼地蹲在木桌上,棕红的尾巴搭在桌沿上,一动也不敢动。
宁和又问了他几句,知晓淮女的道会三年一开,最近一次恰在明日戌时,便放他离去了。
宁和询问那王胡儿之时,宁皎就坐在一旁的书案前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