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浓稠的夜色被“向阳里”棚户区冲天而起的烈焰撕开一道猩红裂口。周铮赶到时,呛人的烟味混杂着蛋白质焦糊的腥甜已弥漫开来,消防车徒劳地嘶吼,高压水柱冲击着焦黑的断壁残垣,蒸腾起大片白雾。几根烧塌的木梁如同巨兽的枯骨,狰狞地刺向被火光映红的夜空。警戒线外,最后几户“钉子户”裹着发放的薄毯瑟缩着,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燃烧的不是他们的邻居,而是早已被碾碎的希望。
“第四起了。”身边的老刑警声音干涩,带着沉重的无力感。
周铮戴上手套,踩着混杂着污水和灰烬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踏入这片人间炼狱的中心。浓烟尚未散尽,刺鼻的化学助燃剂气味(一种拆迁队常用的、廉价高效的沥青溶解剂)混杂其中。废墟中央,一具焦黑的尸体以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姿态蜷伏着:双臂在胸前死死交叉,仿佛要护住空无,双腿却呈反方向极力蹬直,整个躯干在腰部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近乎九十度的直角折断!远远看去,如同一个被烈焰强行烙印在大地上的、巨大而扭曲的汉字——“断”。
“姿势……和前三次一样。”周铮的声音低沉压抑。法医老陈蹲在旁边,面色凝重:“死因初步判断是吸入性窒息。但关键在这里——”他指着尸体腰背部与折断处接触地面的焦痕,“死前有剧烈挣扎,死后被人为强力扭曲摆弄成这个姿势。凶手利用了尸体肌肉在高温下的痉挛期,强行塑形……手法冷酷精准。”他顿了顿,补充道,“助燃剂初步检测,和前几起一样,是‘宏发’牌强力沥青溶解剂,拆迁队常用。
周铮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三天前走访时,住在隔壁巷子的王大友,那个瘸腿的锁匠,死死攥着门框,浑浊的眼睛瞪着拆迁办的人:“我这把老骨头就埋在这儿!我爹娘、我婆娘的魂儿都在这屋里头!”那时,周铮还试图安抚,承诺会争取“最优方案”。他甚至为此跑断了腿,填了厚厚一沓安置申请表,联系了社区、街道、救助站。结果呢?
社区主任两手一摊:“钉子户嘛,影响工程进度,上面压力大啊!”
街道办窗口人员眼皮都不抬:“临时安置点?满了!等下一批吧,或者自己想办法租房,补偿款不是发了嘛?”
救助站工作人员叹气:“我们优先保障无家可归流浪人员,他有房子,虽然要拆了。”
而就在昨天下午,他亲眼目睹了拆迁队的“效率”:一台轰鸣的推土机无视警告,野蛮地推倒了“向阳里”入口处李阿婆(第一起火灾受害者)曾住的小屋残骸,那里还散落着她没来得及带走的、儿子唯一的遗照碎片。周铮冲上去理论,拆迁队的小头目叼着烟,斜睨着他:“周警官,执行公务,清场!这些破烂碍事!”他打电话给拆迁办负责人,对方打着官腔:“哎呀,误会误会,下面人不懂事…补偿都谈好了嘛,是他们自己赖着不走,影响城市形象和发展大局啊!”局长随后打来的电话更是像一盆冷水:“小周,注意工作方法,要顾全大局,别激化矛盾!”
此刻,王大友扭曲的焦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信奉的“规则”和“程序”脸上。他按规则办事,寻求制度救济,换来的却是受害者一个个被烧成冰冷的“断”字!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在胸腔里灼烧,几乎要将他坚持的信念堡垒焚毁。
“周队,”一个技术员跑过来,手里拿着证物袋,里面是半截烧焦的木头,上面隐约可见拙劣的彩色粉笔痕迹——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顶画着太阳。“在尸体旁边发现的。”
周铮接过证物袋,指尖隔着塑料触摸那粗糙的线条。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警戒线外一个沉默的身影。
陆临野。
他穿着一件沾满灰尘的黑色夹克,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瘦削的侧影。他的目光没有第一时间投向那具可怖的焦尸,而是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那群裹着毯子、眼神麻木的老人。那目光深邃复杂,并非简单的同情,而是一种近乎穿透灵魂的理解与悲悯,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共鸣?这眼神让周铮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强烈的违和——这绝不仅仅是一个犯罪心理顾问的客观观察。
“你怎么在这里?”周铮走过去,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