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枢衡脑海中,“谋反”两个字如同烙铁般烙下血印。他绝望了。
朱载稷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直接下令:“扒了他身上穿的那一身皮!全家打入大牢,听候发落!”侍卫上前,扒除李枢衡官服。
刹那间,他贴身穿着的,竟是先帝赐的麻布孝衣。李枢衡眼中闪过一丝癫狂:“老臣……这就去黄泉,问问先帝……”他突然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向御座,随后猛地撞向身旁的蟠龙柱!鲜血溅射。曹保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挥了挥拂尘,几名侍卫立刻上前,将鲜血不止的李枢衡拖了下去。
“彻查李枢衡的党羽!”朱载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把这群吸食国髓的蛀虫,给我一个不漏地抽出来!这大雍的肌体,需要彻底涤荡!”他这句话,仿佛在描述一次重要的炼丹步骤——去除杂质。
金銮殿上,龙威凛然,百官噤若寒蝉,连一丝多余的声息也不敢有,唯恐惊扰了御座上的真龙,引来不必要的目光。偏是那引着测绘队伍的小吏,对此仿佛浑然不觉。他旁若无人地琢磨着带来的鱼鳞图册,手指细致地在图卷上划过,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这满殿的威仪也扰不动他分毫。此人身姿笔挺,面容刚毅,不似朝中那些久历宦海的老臣般城府深沉,一双眸子清澈坦荡,透着一股子实干者的执着与纯粹。
左相赵恪临上前一步,声音微沉:“陛下,清丈土地,这些事,干系重大,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赵恪临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自百官中躬身而出。“臣,张岳,在此。”朱载稷目光如炬,落在张岳身上,语气不容置喙:“今日起,朕设劾田肃政台,由你张岳统领,专理江南土地清丈一案!户部上下,皆由你节制。记住,你只对朕一人负责!”
“臣,遵旨!”张岳叩首领命,起身时,腰间那枚黄铜秤砣微微晃动,依旧是他当年在江南清吏司任上所佩。不少勋贵老臣见此,目光不由一凛,心中暗自嘀咕。
朱载稷并未就此罢休,又抛出一道惊雷:“另,即日起裁撤右相之位。赵相,今后这朝堂,便由你一人独领相印,辅佐朕躬!”
赵恪临闻言,脸色骤变,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刚启唇道:“陛下,这……”朱载稷却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便以一道冰冷的眼神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帝王不再理会群臣各异的神色,身躯缓缓后仰,倚入龙椅,指尖轻柔地摩挲着扶手上盘踞的乌金蟠龙,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幽微而精纯的“龙气”。他转头,声线压低,对近侍曹保年问道:“丹炉那边,火候如何?药材可都备妥了?”
曹保年躬身低应:“回陛下,皆已备妥,只待吉时。”他略一迟疑,还是硬着头皮轻声请示:“那……唐琢之之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朱载稷眼帘低垂,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指尖在蟠龙冰冷的鳞甲上轻轻一敲,吐出一个字,却似带着九幽寒气:“杀。”
话音落下,他阖上了双目。大殿内,那股若有若无的丹药清香,在这一刻竟似浓郁了几分。仿佛这场充斥着权谋与血腥的朝会,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以天地为鼎炉、万民为柴薪的盛大炼丹,只为焚尽一切芜杂,炼出那至精至纯的帝王权柄。
朝议散罢,金殿中的肃杀之气却未曾立即消散。众臣噤若寒蝉,怀着各异的惊惧与揣测,缓缓退出。赵继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赵恪临身后,只觉得御座上那轻飘飘一个‘杀’字,沉甸甸地透着血腥与未知——这一字背后,究竟是只诛首恶,还是雷霆扫穴,要将一切潜在的威胁都屠戮殆尽?
君心如渊,深不可测。
前方,赵恪临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脸上不见半分波澜,仿佛方才殿上那场翻天覆地的风暴,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一丝涟漪。
“近水楼台先得月,唐门是个大麻烦。”他语调平和,没有看向身后的儿子。
行至殿外,太监陈公公已躬身候着。赵恪临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他停下脚步,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宜,将御座上那个杀伐决断的‘杀’字,化作了更明确的指令,转告给了曹保年:
“唐家那边,”他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按照原先的计划可以动手了,务必,处理干净,莫留任何手尾。”
言毕,赵恪临便迈开步子,头也未回地向宫外走去,深邃的目光中,无人知晓在盘算着什么。陈公公则深深一躬,转身匆匆隐入殿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