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慈默心中的那点伤心变成了层层迭迭的酸涩,像浪花一样接连扑向他。
真正的白风眠,与家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却死在了能够回归家庭的前一刻。
只留下自己这个孤魂野鬼,霸占了属于他的一切。
如果白毅发现他朝思暮想好不容易寻回的儿子被换成了一个陌生人,他会怎么办?
那些温柔和包容都是留给白风眠的,只是转嫁到了慈默身上而已。
慈默想,一旦他们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他的态度恐怕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吧。
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杀掉自己让白风眠回来。
毕竟,谁会给占了自己小孩身体的人好脸色看呢?
慈默忽然感觉绕着他转的两个人像是即将变脸的刽子手,他有些害怕。
于是,他坐在床上,收起双腿抱着,把自己越缩越小,脸埋在膝盖中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说,“行吗,我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慈默以为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多事,但相反,牧修远只是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嘱咐他不要着凉了。
“有任何事,哥哥就在外面。”
在慈默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牧修远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
他知道慈默需要空间,暂时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最好的。
没关系,他想,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已经等了十五年了,只要能看到小乖安然无恙,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第10章 我不记得了
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尊重他的意见。
其实慈默看出来白毅并不想离开,但牧修远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或许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留一些空间给慈默是最好的,只能勉为其难地暂且退出了房间。
在合上房门之前,白毅扒着门框说需要什么喊他一声就好。
过了半晌,慈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但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白毅在外面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白毅停顿了一下,说家里什么都有,不想吃家里做的也可以叫外送。
但慈默现在根本没有胃口,便回绝了。
房间的侧面放着一个全身镜,慈默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这具身体。
自从在这里醒来,他一直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来吹去的羽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骨肉匀停,细条条一根,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但他就是感觉到不一样了。
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忽然有些生气。
变成这样也不是他想要的,他从未有过取代他人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一切,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活下去?
他倒是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要他说服了自己,便能心安理得地替白风眠过起优渥的生活。
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就算别人发现不了,这个事实也会成为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无法拔出,只会越陷越深。
他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刻意没有穿鞋——低温似乎能让他清醒一些,他需要冷静。
外面阳光正好,春和日丽,一派繁荣景色,空中不时现出飞鸟的身影,透过落地窗,这里能直接欣赏到市中心的美景。
好像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可慈默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却开始腐烂,好像他是污染的源头,是需要擦除的污垢,烟头上掉落的火星。
他想念他的小屋,哪怕那里经常漏雨,一点油烟就飘的满屋子都是,但那是他的家,他知道不论在外面如何劳累,只要能够回去,他的小窝就能稳稳地接住他。
那里的一切都属于他,都是他最熟悉的。
慈默很少丢掉没有用坏的东西,一方面是因为没有钱买新的,另一方面是他舍不得。
东西到了他的手中,就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让他没办法随意割舍掉。
冯川曾说他这是恋物癖,说他有病,但慈默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顾自给那些陪伴他的二手家具起了各种各样的名字——那张表面有些磨损的小圆桌叫三条腿,因为它有三个支架;衣柜叫大肚腩,因为能装下很多东西;而他最喜欢的小床,慈默管它叫摇摇船,因为它的一只脚缺了一块,不垫东西是站不稳的。
慈默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每一件他都很珍惜。
到了这里,房间像大厅一样宽敞,整块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床上放着被子和好几个羽绒枕头还剩下一半的空间,简直可以在上面来回打滚。
这可比他的屋子要完美多了,但慈默却只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