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印别来无恙?"慈眉善目的老僧手持念珠,腕间却露出半截刺青——那是太祖年间锦衣卫特有的青面鬼纹样。陈忠的护甲掐进掌心,他认得这声音:二十年前东宫那场大火里,正是这个声音笑着说"小太监倒是机灵"。
大雄宝殿的长明灯突然灭了。陈忠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冷的铜佛像,老僧的念珠正抵在他喉间:"七千两金砖变成五千两,秦王密信不翼而飞,陈掌印的胃口越发大了。"殿外传来弓弦绷紧的咯吱声,陈忠却笑了:"法师可知,昨日杂家往护城河扔了什么?"
他抖开袖中半幅襁褓,上面的蟠龙纹浸着血渍。老僧的念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你竟敢动皇嗣……""是法师动了。"陈忠抬脚碾碎一颗念珠,"三年前冷宫那场时疫,接生的稳婆可还留着您赏的紫金镯呢。"
梆子声穿透雨幕时,陈忠的轿辇已行至长街。他掀开轿帘回望,鸡鸣寺的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惊飞的黑鸦如一把洒向夜空的纸钱。袖中那半幅襁褓滑入炭盆时,老太监对着跳动的火苗轻声道:"可惜了那尊唐代金佛。"
五更天的司礼监弥漫着药香,陈忠将溃烂的右手浸入玉盆。褐色药汤里浮着几片蛇蜕,伤口处钻出的白蛐被药性刺激,疯狂扭动着噬咬腐肉。小太监捧着密报进来时,正撞见老太监扯下一缕粘连着碎肉的筋膜。
"禀掌印,北镇抚司送来急件……"话音未落,陈忠突然暴起,完好的左手掐住小太监脖颈,将人整个按进药盆。咕嘟冒泡的药汤里泛起血丝,待尸身瘫软,老太监才就着血水写下"准"字——密报上赫然是东厂二档头私会边将的记录。
乾清宫的龙涎香浓得呛人,陈忠跪在蟠龙金砖上已半个时辰。御案后传来朱笔划纸的沙沙声,突然"啪"的一声,沾着朱砂的奏折摔在他面前。展开的折子上,李侍郎的字迹工整如刻:"司礼监陈忠,私截贡品七十三件……"
"老狗。"天子低笑的声音像毒蛇游过脊梁,"你当朕的锦衣卫都是瞎子?"陈忠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袖中滑落的却是一方婴孩肚兜:"奴婢该死,只是今晨查抄李府时,在密室发现了这个。"
死寂中,更漏声格外清晰。当陈忠退出殿门时,背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他抚了抚被茶盏碎片划破的袖口,里头藏着的半封血书正巧露出"太子"二字。午门外,李侍郎的囚车正缓缓驶过,车辙里混着血的雪水,慢慢凝成暗红的冰。
腊月初八的雪下得邪性,陈忠的轿辇在宣武门被拦下时,他正摩挲着新得的羊脂玉扳指。掀开轿帘的锦衣卫千户还未开口,喉咙已插上支凤头钗——那是上月病逝的端妃遗物。
"圣上口谕,陈忠年迈体衰,准予荣养。"太监总管的声音比雪还冷。陈忠笑着摘下梁冠,白发散落的瞬间,袖中突然飞出十数只金壳甲虫。人群惊呼退散时,老太监已消失在漫天飞雪中,唯留一地空轿,轿底暗格里渗出黑血,渐渐在雪地上绘出个诡异的笑脸。
三日后,京郊乱葬岗的野狗撕咬着一具无名尸,腐肉里钻出的金壳甲虫振翅飞向皇城。而千里外的扬州码头上,盐商簇拥着位病弱老儒登船,老儒腕间隐约露出道陈年烧伤,状若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