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阿父年轻时也贪欢好色,这不是什么毛病,你还年轻,就应该多经历。你不需要证明什么,你是我的儿子,这已经足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别人提起来,我只是大将军的养子,没人记得我的名字,我想留下自己的名字。”王玄朗眼眶微红,一字一句道:“在我看来,阿父的下策,才是上策。”
继续谋反,颠覆朝廷。
王大将军默然,许久后,他深深叹了口气,心知已无法让这固执想证明自己的孩子回心转意了。
他最后纵容了他一次,为他做下最后一道部署谋划。
“既然如此,那你记住,我死之后,不可发丧,若三军得知我已死,将士们便不肯为你卖命出战。你继续以我之名,调兵攻打金陵,待夺取京师后再行为我发丧。”
王玄朗闭了闭眼。
“我儿,玄朗……”
王大将军将手掌按在他的肩头,按的很重,似乎将自己全部的重量都沉沉压在了他的肩上,他还这么年轻,这样稚嫩的肩膀,能扛起多少重担呢?
他不知道。
他的眼睛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在意识消散之际,王大将军想起的,不是他戎马一生的辉煌战绩,却是那年重阳时,自己在东府击鼓纵剑的情景,何等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仿若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最后吟诵了自己最爱的诗篇——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
建元二年五月末,王大将军薨逝于姑孰军府。
王大将军英武一世,戎马一生,最终死在写满他功业荣耀的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
王玄朗秘不发丧,终日若无其事的与手下饮酒作乐,继续假传大将军之令,调兵遣将,意图在大将军死讯败露前,快速攻下金陵城。
苏灵均苦劝他收手,大将军已经死了,凭他一个人能支持多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若败了,她和小宝都要给他陪葬,她只是想让孩子活下去。
趁着此时还没有酿成大祸,只要他及时回头,王公定能周旋下来,保他一命。
王玄朗当然清楚,以他的出身门第,只要现在归降朝廷,王公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他的性命,但是手下那些人怎么办呢?
他们追随大将军作乱,所求无非是立下从龙之功,能在新朝掌权做主。若自己在此时投降朝廷,他们作为大将军逆党,即便朝廷当时不追究,以后也会被陆续纠错处死。
他们没有高贵的门第家世,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没有办法保全自己,只要造反了,就只能一反到底,投降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不是他肯不肯降,而是手下为了保命,也绝对不会让他降,他要是敢露出半分投降之意,手下的将士会第一个杀了他,另推主帅,继续造反。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玄朗的心渐渐冷硬了下来,一字一句告诉她,“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停手,我们一家人谁都逃不了,活,我们一起享万世荣耀。死,也要死在一起。”
苏灵均颤抖着,毛骨悚然。
*
金陵城。
姑孰被攻破,王大将军还活着的消息迅速传遍金陵城,其死亡谣言不攻自破,金陵上下震恐不已,军心动荡。
王公也一时傻眼,本是他想借假传死讯来打击大将军,不想又被大将军反将了一军。
本以为大将军病入膏肓,已无力作战,谁料他竟能撑着最后一口气攻下姑孰。
王公心里一时又敬又慨的,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战,本质就是他们王氏兄弟在一决高下,他们这些老狐狸在过招。如今大将军以命破局,着实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日,前线传来急报,王大将军率兵五万,进攻江宁,叛军已逼近金陵。
萧湛从南皇堂大营返回台城,召集群臣在太极殿商议对策。
王公料定大将军在姑孰之战后,必然大限将至,极可能已经死在姑孰军府了。
可同样的招数不能用第二次,恰恰因为大将军这临终前的最后一次战役,证明了他还活着,以至于他就算真的死了,金陵将士也不会再相信他的死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