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到院前的半亩荷塘、周遭的山水时分明藏了赞许,提到那满架的藏书时甚至有钦佩之色。偶尔看向他时似乎还藏了疑惑,大约是不明白潘姨娘为何是如今的处境。
裴砚没打算跟她说侯府里那些陈年的污糟事,听她满口夸赞亲生母亲时,却觉这阴差阳错娶来的媳妇儿实在温柔可亲。
夕阳余晖里,他几乎想摸摸她的脑袋。
到底是忍住了。
两人闲谈着进了枕峦春馆,云娆先去里头备了热水栉巾等物,待裴砚将那沉甸甸的铠甲卸去,便送他入内室沐浴盥洗。
浴房里热气袅袅,因云娆用得久了,还有股很好闻的淡淡香气。
角落里养着的茶梅开得正好,旁边则依次放着干净的衣裳,从贴身之物到中衣罩衫,俱是仔细熨过的。
裴砚拂过叠好的里衣,想起出征前看到云娆和青霭她们一起在侧间熨衣裳,贴身之物都是她亲自上手,只将外裳交给青霭和绿溪她们。
他的贴身里衣想来也是她洗熨的。
心里生起种奇异的亲昵感,裴砚褪去衣裳抬腿跨入浴桶,将身体没入混了香汤的热水里,感觉到久违的放松惬意。
洗去风尘后换好衣裳,两人便往后院暖厅而去。
……
立冬将至,天气渐而寒凉起来。
侯府的暖厅里早早笼了炭盆,这会儿外头凉风飒飒,厅里聚满了人之后倒是暖和得很。
今日老侯爷命人设宴,其实不单是为给裴砚接风洗尘——
裴固虽有意逢迎帝王笼络裴砚,当着众人的面,其实还是不肯把姿态摆得太明显,仍要端一端祖父的架子。
今日阖府齐聚,其实还有旁的缘故。
老侯爷裴固一生荣华富贵,到腊月里便该是古稀高龄了。
京城的勋爵人家里,像他这样身份贵重又长寿健朗的人并不多,到时候少不得要办个寿宴,一起热闹热闹。
上了年纪的人,难免看重儿孙满堂。
老侯爷年轻时候脾气倔,跟三儿子裴元绍闹翻后死撑着不肯和软,对潘姨娘和裴砚母子也不闻不问。彼时儿孙辈年纪尚小,他将指望都放在裴见明、裴见泽兄弟们身上,没太把裴元绍和裴砚放在心上。
可如今十来年过去,裴见明他们还没混出个名堂,裴砚和裴元绍却已是能独挑大梁的猛将。且如今这时节,武将比文臣明显更得帝王器重。
这般情势,若他还跟裴元绍和裴砚僵着,到时候寿宴上得多难看?
是以前阵子裴固就跟裴元晦兄弟俩流露了态度,想把陈年往事都搁在旁边,将僵了多年的关系稍加缓和,好让府里更亲近些。
裴元绍那边由兄弟俩以家书联络劝解,裴砚这儿就更好办了,都在一座府里住着,见面三分情么。
存了这心思,今晚裴固便特地召齐了两房儿孙。
待云娆和裴砚过去时,众人也笑脸相迎。
于是铺开杯盏,一家子男女隔着屏风各自入座,品尝这顿立冬前精心准备的佳肴,裴固还特地拿出了藏在窖里多年的陈酿。
男人们多多少少有点嗜酒,有了珍藏的好酒助兴,氛围自是热络。
长辈兄弟们轮番相劝,裴砚也没太推拒。
两壶酒下肚,他的脸上浮起稍许醉意,眼睛虽没明着往屏风那边瞟,耳朵却总留意着女眷那边的动静——
多年的军营生活练出了好酒量,这两壶委实不算什么。自幼僵冷疏离之后,他念着母亲的遭遇,丝毫没打算跟侯府重修旧好,这会儿听腻了场面话,只觉眼前的人实在无趣,远不及屏风那边的云娆可亲可爱。
这般心有所牵,偶尔听见屏风后熟悉的轻笑,他的唇边便难免浮起点笑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屏风那边,云娆确实心绪不错。
一则是裴砚安然归来,这事儿确实值得庆贺。
再则太夫人得了老侯爷的叮嘱后,特地跟儿媳孙媳们叮嘱过,这几个月务必和睦相处,绝不可给老侯爷添堵。
薛氏自打娘家出事后,就很少再去捏范氏的短处,更不会轻易挑起争端。
崔氏揣摩着老两口的心思,自是不愿引火烧身。
剩下个范氏屡次吃瘪后长了点记性,不敢在老侯爷跟前找不痛快,加之近来为裴锦瑶的婚事操了点心,也没心思去找茬寻衅。
如此一来,饭桌上倒是难得的长幼和乐,儿孙媳妇们寻着趣事逗太夫人高兴,也给桌上添了不少笑语。
云娆尝着美酒佳肴,偶尔也凑个趣。
她今日和明氏坐在了一起,明氏穿了新裁的冬衣,温婉的堕马髻饰以金钗,在太夫人和婆母跟前凑趣之余,也不时低头跟云娆说说小话。
满厅热闹的气氛里,男人们劝酒的笑声也传到里头。
薛氏听着屏风外老侯爷对裴砚的赞许之词,也自向太夫人笑道:“说起来,咱们二弟今年屡屡在战场上立功,外头都夸他是朝廷栋梁呢。前儿我进宫去,连贤妃娘娘也赞不绝口。”
“今年老二确实受累了,为国尽忠,是给咱们侯府的门楣增色不少。”太夫人颔首肯定。
薛氏便笑瞥云娆,“这还不是咱们二弟妹有福气,老二娶了她这么个美人儿,比从前顺当了许多呢。”
她难得这样当众夸赞,非但云娆,就连明氏都微觉诧异。
待众人聊过这话茬,那边论起旁的事时,明氏便轻戳了戳云娆的衣裳,低声道:“说起来,大嫂嫂近来找过你么?”
“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