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天在档案室查到的急救车调度记录——母亲晕倒那天,镇里唯一的120正载着赵国栋的表舅去城里看腿,理由是"突发痛风"。
而调度单上的"紧急程度"一栏,赫然写着"特级"。
"赵委员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望着赵国栋胸前的党徽,那枚徽章和他的一样,都是镇里统一发的,但赵国栋的有些发暗,像是很久没擦过,"总结报告我改了三版,数据都和民政、社保对过,明天就能交。"
赵国栋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来:"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体。"他冲宣传干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又按了两下快门,闪光灯再次亮起,像某种无声的威胁。
门关上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康乃馨的花瓣簌簌落了两片,掉在肖锋脚边,带着淡淡的香气,却也显得突兀而讽刺。
"小肖。"王大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肖锋直起腰,看见他倚在门框上,白大褂口袋里插着笔,笔帽没盖,在布料上洇了块蓝渍,像是他刚刚匆忙记下什么。
肖锋想起三天前在病房里,林主任翻他做的医疗改革笔记时,指尖在"急救车调度优化方案"那页停留了很久。
原来那把"钥匙",早就在悄悄开锁了。
"谢谢王哥。"他掏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递过去——这是他早上在楼梯间捡的,给母亲交住院费后,兜里只剩半包烟。
王大夫没接,反而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盒软中华,弹了一根给他:"你写的那个急救车共享方案,我给市医院急诊科老张看了,他说可行。"
肖锋捏着烟的手微微发颤。
这根烟比他之前抽过的任何烟都沉,沉得像块压舱石。
晚上九点,肖锋在医院走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杯速溶咖啡。
纸杯烫手,他却舍不得松手,就像舍不得松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他差点把咖啡洒在裤子上。
"肖主任?"林主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点沙哑,像是刚开完会,"下周三上午九点,市卫健委有个基层医疗改革座谈会,想请你过来讲讲青云镇的情况。"
肖锋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月光透过玻璃照在墙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想起赵国栋今天说的"工作我们来分担",想起调度单上那个刺眼的"特级",想起母亲苏醒时攥住他的手——那双手曾经给他系过红领巾,补过破洞的校服,在他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那天,把煮熟的鸡蛋塞进他手心。
"林主任,我一定准时到。"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敲进木头,"就是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把急救车调度的方案也带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这儿有你写的笔记复印件,你说。"
肖锋望着窗外的夜色,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斓的光,像极了镇政府会议室墙上的那幅"青云直上"的山水画——只不过画里的山是假的,云是假的,只有他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要自己踩实。
"妈,我得走得更稳一些。"他对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轻声说。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却吹不散眼底的灼热。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传来叫号声,王大夫的白大褂晃过转角。
肖锋刚要转身回病房,就见王大夫冲他招了招手,指了指护士站后面的办公室,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拖出条金线。
他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朝那片光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