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心惊胆战地出了一身汗。
那傧相似没听到一般,漆黑的瞳仁冰凉,像是含了永世不化的冰川。
爆竹声响起来,空中一阵雪屑似的红纸。
一片纷乱当中,谁都没注意萧冉是什么时候站在门槛上的。
只有那年纪不大的傧相回过头去,传过一片欢声笑语,与她对望。
新娘子面白如纸,头上凤钗却金灿灿错落有致,一身大红色嫁衣衬着雪白的墙,从寂寥的天地中走来。
萧冉没有带面纱,更没有执扇。
众人回神,都被这一番变故惊呆了。
还是青萍从背后小跑着过来塞给她一把扇子,小声说了几句,萧冉才态度十分散漫地接过来扇了两下。
“诸位吃好喝好,一路走好。”她有气无力地跨过门槛,穿过人群,不像迎宾,倒像送葬。
众人一声不吭,方才热烈的现场一片尴尬。
萧冉不管他们,只自己走自己的路。
她路过傧相,被微微堵住路的人拦下来。
“我送你。”
这一声很熟悉,似有还无地缠绕住萧冉,令她怔神。
回过头,正对上那双面具下的眼垂下来。
萧冉曾经很多次,在灯下、在夜里,怀着婉娩柔情小声说:“殿下的睫好浓密,像画了凤梢一样。”
现在,这个傧相也有同样一双好眼睛。
萧冉便默下来,想对他笑,却止不住一阵翻腾,好不容易把喉间的痒压下去。
傧相在她身后,送她上轿。
三十二人抬的轿不好上,傧相扶住她的胳膊,萧冉看见了那双手,又微微收回眼,不敢再张口。
她坐进轿中,偌大的红仍令人逼仄。
萧冉攥了攥手中的纸,靠在箱壁上,闻见一阵令人伤怀的幽香。
这婚轿是无相师傅用凤凰木所制。
凤凰木…
萧冉的脸似一片阴云下的池水,随后便有噼里啪啦的雨珠打过来。
她攥住扇面,很想止住眼泪,但痛苦摄住她,令她更觉得身体里的绞痛不可忍受。
她不愿林忱来,但同时竟有一丝满足。
那无力而不可控的未知像一只猛兽,叼住她软弱的咽喉。
萧冉想,若林忱不来,她就把自己的骨血送给她,倘若她来了…倘若她来了…
她该怎么办?
究竟该不该放手一搏?
昏沉间,耳边浮现出断不成章的几句话。
“殿下,要是有一天我们能成婚,你要给我做什么样的婚车?”
“我不懂这些,交给城外的无相师傅去做吧…不过,用凤凰木,同你比较相称。”
第73章 纸人
喜轿起行, 三十二个身材壮硕、打扮规整的轿夫一齐发出“嘿呀”的喝声,由半蹲的位置鼓起臂膀上的肌肉,稳稳地将轿辇抬起。
随行的百姓及宾客扒着看, 碎碎杂杂的声音混在一块。
“这轿辇能抬得稳,得有一手好功夫。”百姓中有人赞叹道。
不知朝中事的少年人悄悄地拉着父亲衣角:“这么大的排场、这么足的面子, 肃王将来又有望登基为帝,萧常侍为何不愿嫁?”
有挨得近的听见了, 嗤笑道:“有的人生来各特, 特别是这些女官, 把这世道的平衡都搅乱了。”
那孩子的爹却笑了下,意味不明道:“文渊阁的规矩,入阁之女官不得行婚嫁之事,萧冉既为其首, 若不能以身作则, 这规矩以后就算是破了。再说肃王那边, 也未必就是真心诚意地迎娶…且等着看吧。”
人群的扰攘被抛到身后, 三十多个傧相骑马随行。
萧冉知道,林忱就在她身后。
她看着手中上轿前被递过来的细竹筒, 读完了里边的话,掀帘向后望。
澄澈的秋阳下,那么多人、那么多马, 她却一眼就能认出。
林忱也瞧着她, 那么深那么深,专注得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星辰。
萧冉又忍不住流泪了。
她惯常是没有这样脆弱的,只是身上很疼, 呼吸很费力气, 难免带动得精神也不堪一击。
她放下帘, 取出贴身准备好的丸药,细细地盯着。
乌黑的一丸,服下后即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