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泛起一丝后悔——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你多大了?”她开口问道。
“十三。”少年回得干脆。
“会契丹语?”
“会一点……”
“从现在开始,我会同你说契丹语,直到你完全掌握为止。”萧钰语气平静,话音一转,换作契丹语继续问,“认字吗?”
陆叁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她的要求如此直接,他下意识地用同样的语言回答:“读、读过书……”
他的发音还算标准,但语调生涩,显然并未真正熟练。
萧钰满意地点点头,翻身上马。
她余光扫向陆叁,发现他攀爬上马的动作虽显得生疏,但却有意控制着不熟练的幅度。
——装的。
萧钰目光微沉。
普通的中原少年,尤其是生活在城镇中的,哪里能接触到太多骑术?
可他虽然故意表现得笨拙,可那匹马却对他的靠近毫无抗拒,甚至没有任何不安的躁动。这说明,他早已熟悉如何安抚马匹,至少……他绝不是第一次骑马。
即便驿站的马对人的好感度很高,但遇到新手,通常都会有一定地抗拒。
可他除了攀爬的时候跌倒了两次,马儿却没有半分反应,说明他曾受到过这方面的训练。
有些时候,越是想要匿藏的东西,越是从细微末节中,露了馅。
萧钰挑眉,没有揭穿,只是淡淡一笑,任由他继续表演。
打马慢悠悠地前行,开启了今日的第一站——晋阳府城外驿馆。
进去时,还是一身女子装束,出来后,便成了一名清俊秀雅的少年郎。
陆叁愣了一瞬,竟没能立刻认出她。直到萧钰刻意清了清嗓子,朝他多唤了两声,他才恍然回神。
“小姐……不,公子,这是……”他惊讶地打量着她的装扮,目光在她眉宇间停留片刻,带着几分迟疑。
萧钰见状,嘴角一扬,笑得得意,轻轻转了个圈,眉眼间带着几分调皮:“怎么样?像不像个正儿八经的中原小公子?”
陆叁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即点头:“像。”可很快,他又皱眉,“但……缺了点东西。”
“缺?”萧钰挑眉,“缺什么?”
陆叁沉思片刻,随后抬眼看她,忽然郑重地说道:“冠发上缺了一柄玉簪。”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通体白玉,簪头一点血红的簪子,垫着脚,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入萧钰的发冠之中。
“这是我姐姐的……”话刚说到一半,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顿住,目光微闪,随即改口,语气刻意显得随意了些,“不值钱。先给你带着吧,记得用完还我。”
萧钰垂眸看了他一眼,未曾拒绝,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子,微微一笑。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问。
风从驿馆门口吹过,带着些初秋的凉意,她轻轻一扯缰绳,话语里透着玩味:
“走吧!咱们去拜会拜会晋阳府的各位达官显贵们。”
……
夜幕低垂,安晋主城的华灯初上,坊间的繁华映照出一片流光溢彩。
萧钰一身锦衣,束发玉冠,衣摆纹饰精致,步履悠然地出入各大官员府邸,举手投足间尽显公子风范。
她走进府邸,门前的守卫本欲拦截,但见她腰间悬着一枚雕刻精美的玉佩,顿时面露恭敬,低头让道。府中管家迎上前来,眉眼间带着几分探究,却不敢怠慢,引她入内。
这是近日来的最后一站,左相府。
表面上,她在与诸位大臣周旋,实则只是品茗观景,半句要紧话都未曾提及。
各位被她拜访的大人深感莫名,却又碍于她本身大辽郡主的身份,不敢妄议,也不敢相互对口供。深怕搞不清楚状况,站错了队伍,得罪了去。
接连数日,萧钰出入安晋权贵之地,姿态闲适自若。她或在厅堂品茗,或在花园闲步,每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矜贵之态。
坊间很快流传出,这位公子拜访达官显贵的事情。对这位陌生公子既陌生又充满好奇,然而她的衣饰、谈吐,甚至从容不迫的神情,都在无形中暗示着不凡的背景。
“这位公子究竟何方神圣?”有人在背后低声揣测。
“看这派头,恐怕非富即贵,莫要轻易得罪。”另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而这看似随意的举动背后,暗流早已悄然涌动。
与此同时,云梦楼的探子们早已在安晋城的各个角落布下情报暗线。
茶楼里,几个衣着寻常的茶客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沈家小公子还活着,手里还攥着营州城主通敌卖国的证据。”
“真的假的?”一名酒客惊讶地放下杯盏。
“那还能有假?你想啊,丐帮这几年嚣张得紧,是如何突然崛起?我听说,营州的城主受降后,就是投靠了丐帮。那可是上供了大把的银子。他一个被灭了城,哪儿来的这大把的白银?”
“说不定沈家当年就是被他算计的。如今沈家公子流落在外,得到贵人相助,回来翻案,这不是天理循环?”
话音落下,周围几桌的人纷纷竖起耳朵,茶客们目光交汇,神情复杂。
另一边,市场的摊贩边,一名少年正与卖糖葫芦的老者攀谈。
“沈家小公子?唉,可怜呐,当年沈府一夜之间满门尽灭,谁能想到还有遗孤存世……”
“现在听说,他手里有足以颠覆安晋的证据。”少年意味深长地叹息。
“难道说,近日走访各大官府的那位公子,就是……”
“沈家小公子带着能颠覆营州城主的证据重返安晋,若这份证据流传出去,不仅营州城的那位城主,曾与之同流合污的官员、商贾也难逃干系。”
“嘘——!可不能瞎猜,被有心人听了去。”
“说的是。旧事重提,势必要牵连出一串人来。这位公子的后台似乎是辽人,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说不好就要掉脑袋的。”
“哎!安晋又要不太平了……”
短短数日,这则消息便如瘟疫般蔓延开来,安晋城内人心惶惶,官员、商贾私下交头接耳,而最深处的波澜,则涌向了曾经的营州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