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自十月末国子监与太学一战后,陆北顾的生活便复归平静。
杨安国依照约定,为他们三位广文馆生,超规格地提供了与国子监直讲相同的待遇,陆北顾与崔文璟依依惜别后,搬入了国子监内居住。
而鸟不拉屎的国子监,反而比天清寺内还要安静。
因为在编制上,国子监也就三十多个学官,再加上五十多个监生,一共都不到百人而实际上住在国子监里的老师只有十来个,平常来上课的监生更是个位数。
故此,陆北顾在繁华且吵闹的开封城里,得到了一处异常僻静的休息学习之所。
他在国子监内的生活也过得非常舒心。
住的地方是独门独院,每天早晨起来洗漱、晨读,去膳堂吃一顿免费的早餐,然后去宋堂那里上课或者去听提前预约好的国子监博士讲学,中午再去吃一顿,下午坐近乎专用的骡车去宋庠府上深造,晚上去赵抃家里钻研诗赋或者去藏书阁读书,亦或是自由安排。
入了冬,陆北顾甚至还领到了一件做工精细的丝绵袍用以御寒。
这年头棉花已经种植,被叫做“木棉”,但还是在南方更普遍一些,如果不算高官显贵们从南方高价买来过冬的木棉被,开封城里很少能见到棉花的身影。
而在这个没有暖气且优质燃料价格昂贵的时代,北方的冬天没有御寒衣物是真的有可能冻死人的。
毕竟,没多少人能穿得起裘衣,绝大多数市井百姓都是往秋天穿的麻衣里内填芦花,而穷苦人家更是以麻纸或树皮纸制成纸衣凑合,御寒能力非常差。
而有这么一件丝绸作外面料、内填丝绵的丝绵袍,体面而又保暖,确实是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羡慕的事情。
总而言之吧,对于国子监这种经费充裕到花不完、人又非常少的贵族学校来讲,只要能进来,衣食住行什么的,根本都不用自己操心。
“陆郎君,到小甜水巷了,再往里车进不去。”
车夫的声音打断了陆北顾的思绪。
“多谢,喝杯热茶等我一阵子。”
陆北顾从怀里内衬的里兜中掏了十几枚铜板递给车夫,对方是国子监雇佣的人员。
国子监只有博士及以上的学官才能用马车,陆北顾哪怕享受直讲待遇,也只能使用骡车。
不过,平时国子监里马车、骡车都是没什么人用的,所以这辆骡车,就只有陆北顾出门会用了,一来二去,两人也熟悉了。
“成。”
车夫是市井出身,家里托了好几层关系才给他安排到了国子监当车夫。
这人三十来岁,话不多,但性格也不算老实,反而有些游手好闲,不过从未耽误过陆北顾的事情就是了。
见车夫拴好骡子,陆北顾向小甜水巷里走去。
通常来讲,他都得在赵抃家里待一个时辰左右。
至于这段时间里,车夫愿意去周围的饮子铺或茶馆喝东西,还是抓紧时间找个半掩门舒服一下,就不关陆北顾的事情了。
顺着小甜水巷幽深的青石板路,陆北顾踏入了那间庭院。
院角那株老梅的虬枝在微寒的风中轻颤,平添了几分萧瑟。
推开书房的房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里面正烧着火盆。
赵抃正坐在书案后,并未如往常般伏案疾书,而是微微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棂上,神情间带着疲惫。
“学生拜见恩师。”
陆北顾恭敬行礼,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案头堆放的文书也似乎比往常更多,甚至显得有些凌乱。
“坐吧。”赵抃收回目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天寒了,喝杯热茶暖暖。”
陆北顾依言坐下,接过旁边老仆递来的热茶,小心地捧着,目光落在赵抃略显憔悴的脸上。
“恩师似乎.气色不佳?可是御史台事务繁巨?”
赵抃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朝中人事,又有大动。”
陆北顾的心微微一紧,放下茶杯,专注地听着。
“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沆,罢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