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草灵在珠帘后缓缓起身,带着小皇帝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转身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赫连勃正与宗令拓跋宏低声交谈着什么,拓跋宏的脸色异常凝重。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
长春宫的灯火再次亮起时,已是深夜。白日朝堂的惊心动魄和持续不断的案牍劳形,让毛草灵疲惫不堪。额角的伤口在隐隐抽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并非铁打。她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心腹掌事太监赵德全在殿外守着。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梳理这纷乱如麻的局势。
指尖再次抚上发髻间的凤头白玉钗。这小小的物件,如今成了她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谜团。先帝的密诏藏在其中,那是否还有别的秘密?她尝试着再次触动那颗衔珠暗钮,仔细摸索钗身每一处纹理。除了那处弹出密笺的缝隙,似乎再无其他机关。
难道只有那一张警告?
她不甘心。指腹在冰凉的玉质上反复摩挲,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凸起或凹陷。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在钗尾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与凤凰尾羽雕刻融为一体的卷云纹路边缘,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阻力!
那感觉极其细微,若非她心神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端,沿着那卷云纹路极其缓慢地刮过。
咔哒。
又是一声极其轻微、只有紧贴耳畔才能听到的机括弹动声!与上次弹出密笺缝隙的声音位置不同!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跳!她强压住激动,仔细查看。只见钗尾靠近发簪插入处的部位,一圈原本浑然一体的玉质,竟悄无声息地旋转了微不可察的一小圈!露出了一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极其隐蔽的孔洞!
这孔洞太小了,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毛草灵蹙眉。这是什么机关?暗格?还是……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案上一根用来挑灯芯的细长银簪上。她拿起银簪,将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小的孔洞中。
没有想象中的阻碍。银簪轻易地探入了一小截,似乎触碰到了孔洞深处某个柔软的、富有弹性的东西。她尝试着轻轻拨动了一下。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流摩擦的声响从孔洞中传出!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甜腥的淡紫色烟雾,如同有生命般,从那针眼大小的孔洞里袅袅飘散出来!
烟雾极淡,转瞬即逝,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味。
毛草灵瞳孔骤缩!这……这是什么?毒烟?信号?还是……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殿外突然传来赵德全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通禀声:“启禀娘娘!宗令拓跋宏大人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已至宫门!”
毛草灵心中警铃大作!她立刻将银簪抽出,手指在钗尾那处卷云纹路上快速反向一拨。
咔哒。
那微小的孔洞瞬间闭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出现过。她迅速将玉钗重新簪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道:“请宗令进来!”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夜间的寒气裹挟着风雪的味道涌入。宗令拓跋宏几乎是闯了进来,他连披风都未解,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股浓重的煞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娘娘!”拓跋宏甚至顾不上行礼,几步冲到毛草灵面前,声音嘶哑而急促,“腰牌监造司主事……死了!”
“什么?!”毛草灵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盏被带倒,茶水泼了一地,“怎么回事?何时?如何死的?!”
“就在刚才!宗人府黑狱!”拓跋宏语速极快,胸膛剧烈起伏,“臣奉娘娘旨意,彻查腰牌监造司!昨夜已将那主事及其手下几个关键匠人秘密拘押,关入黑狱最深处,由臣的心腹暗卫亲自看守,严防死守!臣本想待其精神崩溃后再行提审,撬开其口!谁知……就在一炷香前,看守的暗卫听到牢房内传来极其短促的惨嚎!冲进去一看……”
他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悸:“那主事……已经倒在血泊里!心口插着一柄……刻着‘鹞’字的粗糙骨匕!是他自己的手握着匕首插进去的!但……但那姿势极其扭曲,根本不可能是自戕!而且……”
拓跋宏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临死前,用自己的血,在牢房冰冷的地面上,死死抠出了半个……不,是一个血淋淋的‘鹞’字!”他用手指在空中狠狠划了一下,仿佛还能看到那狰狞扭曲的血痕。
“鹞”字!
又是“鹞鹰”!
毛草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灭口!赤裸裸的灭口!而且是在宗人府黑狱最深处,在拓跋宏心腹暗卫的眼皮子底下!对方的手段,简直神鬼莫测!这“鹞鹰”组织对宫禁的渗透,究竟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看守的暗卫呢?他们是死人吗?!”毛草灵的声音因愤怒和寒意而微微发颤。
“两个看守……一个被人在门外用重手法瞬间击毙,喉骨尽碎!另一个冲进去时,只看到那主事咽下最后一口气……”拓跋宏脸色灰败,眼中充满了挫败和难以置信,“臣……臣无能!请娘娘治罪!”
毛草灵扶着书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腰牌监造司主事这条线,是追查刺客如何混入奉先殿的关键!就这么断了!断得如此干净利落,如此嚣张!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示威!是对她这位垂帘者赤裸裸的蔑视!
“查!”毛草灵的声音如同冰渣碰撞,“给本宫查!黑狱所有当值人员,昨夜至今所有出入记录!一只苍蝇飞过都要给本宫查清楚!本宫不信,那凶手能飞天遁地!”
“臣已命人封锁黑狱,正在彻查!”拓跋宏咬牙道,“还有一事,娘娘!臣在提审那主事之前,已先行提审了另外几个与刺客可能混入位置相关的低阶内侍头目。其中一个……在酷刑之下,精神崩溃,吐露了些东西!”
毛草灵眼中寒光一闪:“说!”
“那人熬不住刑,胡言乱语,说……说他们只是听令行事,是‘上面’安排了一个生面孔顶替了因病告假的内侍位置……还说……还说‘鹞王’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跟着‘鹞王’,才能得享富贵,才能……才能……”拓跋宏的声音充满了厌恶和一丝恐惧,“才能看到真龙归位!”
“真龙归位?”毛草灵咀嚼着这四个字,心头疑云更重。这“鹞王”……到底想扶持谁?废太子已死,新君已立……
“就在他嘶喊‘鹞王万岁!真龙归位!’的时候……”拓跋宏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怪异,带着一种目睹了无法理解之物的惊悚,“异变突生!”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描述道:“那犯人……突然浑身剧烈抽搐!眼睛暴凸,布满血丝!皮肤下面……皮肤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钻动、膨胀!看守的暗卫察觉不对,刚想上前查看……就听‘嘭’的一声闷响!像是……像是装满水的皮囊被撑破!”
拓跋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恐怖景象就在眼前:“那人的身体……从内部炸开了!不是血肉横飞那种炸开,而是……整个身体像是瞬间被吹胀的气球,然后猛地爆裂!没有骨头渣子,只有……只有无数粘稠的、暗红色的碎肉块和腥臭的液体溅满了整个刑房!跟……跟奉先殿那个化水的刺客……有异曲同工之恐怖!”
毛草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化水……爆体……
“鹞王万岁!”
犯人临死前那疯狂的嘶喊,如同诅咒般在她脑中回荡!
这“鹞鹰”组织,不仅渗透恐怖,其掌控的手段,更是超越了常理的认知!是邪术?是蛊毒?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
腰牌主事被灭口,唯一的活口线索在眼前爆体而亡!两条追查的路径,再次被干净利落地斩断!敌人如同隐藏在浓雾中的鬼魅,你甚至看不到他的影子,只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娘娘……”拓跋宏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这‘鹞鹰’……非人哉!我们……”
他的话被殿外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娘娘!娘娘!”是赵德全惊恐到变调的声音,他甚至顾不上规矩,猛地推开殿门,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好了!宗人府……宗人府黑狱……走水了!火……火势冲天!”
“什么?!”毛草灵和拓跋宏同时失声!
火光!冲天的大火!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如同狰狞的巨兽,瞬间吞噬了宗人府黑狱所在的区域!烈焰舔舐着漆黑的夜空,将纷飞的雪沫映照成诡异的橘红色。救火的锣声、嘶喊声、木料爆裂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宫禁的死寂,却带来更深沉的绝望。
长春宫的高窗映着那片不祥的红光。毛草灵站在窗前,冰冷的窗棂抵着额头,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腰牌主事死了,带着血写的“鹞”字。
唯一活口却爆体而亡,嘶喊着“鹞王万岁”。
现在,连囚禁他们的黑狱,都在一场“恰到好处”的大火中付之一炬!
毁尸灭迹!斩草除根!干净!利落!狠毒!
对方用最血腥、最诡异、最嚣张的方式宣告:所有指向他们的线索,都将被彻底抹去!在这深宫之中,他们无处不在,他们无所不能!
额角伤口的刺痛再次传来,尖锐得如同针扎。毛草灵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抚过发髻间那支冰凉的白玉凤钗。钗尾那处微小的孔洞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赫连勃的步步紧逼,“鹞鹰”的恐怖手段,先帝的警告,还有这凤钗中隐藏的、未知的紫色烟雾……
无数碎片在眼前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赫连勃那张沉凝如铁、深不可测的脸上。
小心赫连。
小心……
这深宫,这龙椅,这垂帘之后的万丈深渊……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鹞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