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班头。”新任县丞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新官的威严,但尾音似乎有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停顿。
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陆棉棉脸上,仿佛要在她眉眼间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必多礼。我姓凌,凌霄的凌,凌子敬。”
然而,自报家门的这几个字,却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在陆棉棉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轻轻刺了一下。
嗡——
一阵莫名的、带着久远酸楚的尖锐鸣响,毫无预兆地在她耳畔炸开!这诡异的生理反应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稳不住身形。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去按揉太阳穴,手腕上那串在昏暗审讯室也曾折射幽光的碎金链子,随着她的动作在袖口下若隐若现,闪过一点冷芒。
凌子敬的目光,在她抬起的、带着金链的手腕上骤然停顿!那深渊般平静的眼眸瞬间翻涌起更加剧烈的波澜。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反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的凝滞感,像是在强行压下某种汹涌的情绪。空气中无形的弦被无声地绷紧。
议事厅里,只剩下窗外微风吹动檐下铜铃的细微轻响。
陆棉棉被这无声的注视和心头那股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搅得有些手足无措。那眩晕感和奇异的心悸仍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是凌大哥吗?”
凌子敬的眼神更深沉了。他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看着她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困扰,那张被沧桑镌刻的脸上,那份等待被认出的期待,仿佛凝成了实质。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再次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更低沉了些,少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官腔,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而炽热的复杂情感,那份深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迫切几乎要破冰而出,“棉棉,我回来了……”
凌子敬的目光紧紧锁着陆棉棉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窥见一丝熟悉的灵光,他轻轻吸了口气,语速放得极缓,像是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量,“你……可还记得……”
陆棉棉的情绪显然比眼前的人还要激动,“凌大哥,你没死?你居然还活着?可你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扬州城的县丞大人?你不是当年跟着征兵的人一起去战场上了吗?他们所有人都传你已经在战场上阵亡了……”
一般征兵的年限在三年,战事若停便可以遣返还乡。
可是三年已过,战事也平息,扬州城内的一方院落里却迟迟没能等到凌子敬回家的身影。战场上伤亡无数,很多人都倒在了战场上,甚至连尸骨都不能送回来,就这样淹没在尸山人海当中。
凌母在凌家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等到了儿子已经在战场上阵亡的消息,衙门派人送来了抚恤金。凌母这一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将他当成命一样。宝贝儿子都没了,要这些黄白之物又能做什么?
没过多久,凌母就因郁郁寡欢,思念成疾,郁郁而终了。凌母的棺材钱还是陆棉棉出的,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儿为一个老妇人发丧吊唁。
这一切也都只是为了报答当年陆棉棉被陶氏欺负时被凌家人所接济的恩情。
已经时隔多年,陆棉棉记忆中那个从小就对她很好的绫大哥的面庞已经开始模糊。不过每逢清明,陆棉棉还是会给这娘俩烧一些纸钱。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已经在她记忆中变得模糊的对她很好的凌大哥居然还活着,还成了扬州城的县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