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中的水汽,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句轻飘飘的问话,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沉重的石头,砸在慕卿浔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
她愕然地望着他,想从他那张被水汽模糊的脸上寻找到一丝戏谑的痕迹,却没有。他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残忍,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交易。
以身相抵?
荒唐!
“你疯了。”她挤出三个字,撑着池壁的手臂用力,想要站起来,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狼狈地爬出温泉,抓起那件单薄的外衫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逃离。
夜风吹过她湿透的中衣,冷意刺骨,可她却觉得,这远不及身后那道存在更让她寒冷。
从那晚之后,慕卿浔便开始了刻意的疏远。
她将自己关在房里,用处理府中琐事来麻痹自己。她避开所有可能与他相遇的路径,即便是在饭桌上,也垂着头,食不言寝不语,将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影子。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躲避,却并未戳破。他依旧如常,只是偶尔,她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压迫感会从某个角落投射而来,让她脊背发僵。
这算什么?一场心照不宣的角力?
慕卿浔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她告诉自己,那晚温泉中的一切,不过是毒素攻心下的幻觉,那句荒唐的话,不过是他无聊的戏言。
她与他之间,只有债。她欠他一条命,仅此而已。
这天午后,管家却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夫人,别院派人送来一个箱子,说是您从前的旧物。”
别院。
一个遥远又模糊的词。慕卿浔都快忘了,自己名义上,还是从那个破败的别院被“抬”进谢府的。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提起过那个地方,也从未有任何东西送来。
“拿进来吧。”她放下手中的账本。
箱子不大,是那种最寻常的杉木箱,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边角的铜扣已经生了绿锈。
管家放下箱子便退了出去。
慕卿浔打开箱笼,一股陈旧的樟木味道扑面而来。里面装的,都是些半旧不新的女儿家衣物,料子粗糙,款式也早已过时。还有几件小巧的木刻玩具,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马,一只缺了耳朵的兔子。
她一件件拿出来,心里却是一片茫然。这些东西,她毫无印象。就好像,它们属于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直到她触碰到箱底。
那是一幅画,卷着,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
她解开红绳,缓缓展开。
画纸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墨迹也有些晕染。画的是两个稚童。一个稍大的男孩,正背着一个看起来更小的女孩,在庭院里奔跑。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手里还抓着一串糖葫芦。背景是几竿翠竹,一角飞檐。
场景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浓雾的梦。
可慕卿浔的心,却猛地一跳。
这个场景……她见过。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在她混乱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里,似乎就有这样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颤抖着手,将画卷完全展开。
在画的右下角,有一行稚嫩却用力的题字。
“凌哥哥赠浔儿。”
凌哥哥……浔儿……
这两个称呼像两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谢绪凌。
慕卿浔。
浔儿……这个乳名,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了?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只记得一场大病,醒来后,很多事都变得模糊不清,前尘往事,如同被水洗过一般,只剩下斑驳的印记。
凌哥哥……是他?
怎么可能!
可是,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会叫“凌”?
记忆的闸门被这幅画撞开一道裂缝,尘封的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出。
她想起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会背着她满院子跑的少年,一声声温柔的“浔儿”。她想起了自己似乎并非生来就孤苦无依,她也曾是某个大家族里备受宠爱的养女……谢家。
是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