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爷爷一家处于绝境时,我母亲出现了。
她与父亲相遇了。
女人都爱公子,我父亲是公子加少爷,母亲自然疯狂地爱上了他。
得知我父亲是衡阳人时,母亲更加疯狂了。
衡南县归衡阳市管,他们是真正的老乡。
母亲没想到,在如此偏远的地方竟遇到了老乡。
她虽然恨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内心深处那份对父母的爱,对家乡的思念,怎么可能流逝呢?
晚年的母亲一直在念,她想回家乡看看,她心里这份牵挂,一直不曾磨灭啊!
她心里有自己的父母,有对家乡的爱,虽然她最终没有回去,但我知道,她有,她一直在魂牵梦绕。
她忘不了父母,忘不了自己的根!
她日夜思念的家乡突然出现了。
他就是父亲。
她可以从父亲身上感受到故乡的温暖。
母亲深深迷恋上了父亲。
当然,母亲面临一个非常大的难题。
就是她已经跟养母找的这个男的订了婚,大家已经认可他们就是夫妻。
但母亲不管。
她毫不客气宣布要跟我父亲结婚!
我爷爷自然喜出望外。
这样他们就有落脚的地方,饭票也有着落。
我父亲自然听父母的,他没有意见。
阻力来自母亲的养母,我的养外婆。
这个养外婆虽然是个山里女人,但她家族很不寻常。
她姓罗。
罗姓在当地是一个非常有权势的大族。
罗姓家族中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就是罗克绍。
他是井冈山红军的死对头,是三省民防团团长。
他有一个兵工厂,几千号人马。
井冈山的红军吃尽了他的苦头。
他的名字写进了领袖的著作,他在一篇文章中称罗克绍是井冈山的***,不打死他,我们是不得安宁的。
井冈山很多著名事件都与他有关。
这个罗克绍就是我养外婆的亲大伯。
因此,凭着强大家族的权势,她嫁给李家后,夺取了李家所有的权力,包括母亲的婚恋。
她的如意算盘是收养一男一女,组成夫妻,为她养老。
所以母亲提出要跟我父亲结婚时,立刻遭到她愤怒的呵斥。
但母亲不怕,她长大了,硬了。
她心中长期积压的愤怒之火彻底爆发!
她们两人大吵。
吵得天翻地覆。
具体如何吵闹,我有点不清楚,总之闹得非常凶。
据说惊动了十里八乡,非常轰动,最终是乡政府断的案。
在这里,我要恭喜我母亲,因为,此时的桃坑已经解放,反动民团头子罗克绍已经被枪毙,昔日强大的罗氏家族已经彻底瓦解,分崩离析,失去了一切权力。
现在是新社会。
如果过去,母亲这种行为非常危险。
真正的大逆不道,按照族规是要沉潭的。
所谓的沉潭,就是把人装进麻袋,绑上石块,把人丢进水中,活活淹死。
小时候,我不听话时,我养外婆经常威胁我说,要把我沉潭,弄得我很害怕。
小孩子对大人的话总是信以为真。
但我知道,母亲对养外婆一直恨,决定权在母亲手上,所以我十分注意观察母亲的表情,看到她无动于衷,我才放心。
在新政权强力干预下,养母大败。
母亲顺利与父亲结婚。
父亲一家三口住进了母亲的家。
不久,爷爷去世。
奶奶没有了牵挂。
她返回了衡阳。
那里有她一个儿子,需要照料。
奶奶一直定居在衡阳市王家坪六号。
这是一个大杂院,住了二十几户人家。
由于母亲和养母失和,她不愿意呆在桃坑这个山区。
奶奶去了衡阳,她也想去,准备跟奶奶一起生活。
她没谁料,生活竟是如此残酷。
这次衡阳之行,再次让母亲悲痛欲绝。
其实,我奶奶从内心上是鄙视我母亲的。
我母亲从小生长在山区,是一个标准的山姑。
大家都知道,山姑一般都说土话,穿的破破烂烂,有着乡里人特有的胆怯和猥琐,坐没坐像,站没站像,就是一个典型的乡巴佬。
城里人对乡里人很鄙视。
他们都叫乡里人是“乡里宝”,“花生子”。
鄙人也曾被人戏称为“憨”。说我这个人“憨”得很。
“憨”的意思就是宝。
宝里宝气,呆头呆脑。
没办法,我也是从山区出来的,有这么一幅“憨”像。
我母亲也是这样的。
她自然遭到我奶奶的嫌弃。
在旧时,奶奶作为一个局长的老婆,来往的应该是一些阔太太,有钱的人家,差不多是上流阶层吧。
据说,爷爷家当时给父亲定了一个富裕人家的千金小姐,只是时局混乱,大家最终逃的逃,躲的躲,就这样散了。
也是走投无路,也是迫于生存压力,只好让父亲在一个偏僻的山区做了上门女婿。
但奶奶知道上门女婿是被人看不起的,对她这个上流社会的家绝对是个耻辱。
虽然上流社会现在被打倒,被粉碎,但此时奶奶应该还是非常留恋。
其实任何一个人对曾经的辉煌都会念念不忘。
自然,奶奶非常不甘心,因此,当母亲带着一双女儿来找她时,她异常震惊,感到一下子从神坛上跌落下来了。
因为她看到她的后代是群叫花子。
她根本无法接受!
她对母亲没有任何好脸色,自然对自己孙女也是无动于衷。
可能在她眼里,这二个孙女,应该不是她的孙女,她的孙女应该不是这样子。
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孙女,彬彬有礼,有教养,懂礼貌,见到她知道喊奶奶,然后依偎在她怀里,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这二个叫花子孙女,怎么可能是她的后代呢?
按当时的政策,母亲和女儿是可以落户到衡阳的,但奶奶不给户口本,她故意不让母亲和她孙女落户到她家。
最终母亲和她女儿在衡阳成了黑户。
最让母亲愤怒的,奶奶对孙女的无视。
二个孙女都生病了,母亲咋到衡阳,身无分文,她问奶奶要,她竟不给,说小孩不用那么金贵,小病小灾,能挺过去。
结果,我二个姐姐就这样病了无钱医治,最后惨死在衡阳。
从此,母亲对我奶奶恨得咬牙切齿。
她悲愤地离开了衡阳,回到这个山区小村,不再踏进衡阳半步。
她路过茶陵县城,我父亲在这里上班,她没有去找他,而是直接回到桃坑乡下。
父亲回来,她骂了父亲一天一晚,好像连骂了十几天。
晚年时,她与奶奶相见,没有一句好话,有机会就拼命地折磨她。
母亲一直在发泄心中的恨,至死都没有原谅奶奶。
作为父亲夹在中间,自然不敢说什么。
母亲骂他,他从来不敢顶,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父亲还是很有才能的人。
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打算盘在茶陵县非常出名,是真的出名,一点不假。
算盘在当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计算工具,父亲经常被单位请去打算盘。
我记得很清楚,每每上课时,老师会突然停下来,然后对着我说,你父亲很会打算盘。
从小学到初中,老师经常是这样,很多老师都这样说。
我们镇上的人也说,我父亲会打算盘,不仅手会打,而且脚也会打。
父亲用脚打算盘没有见过,但他用手打算盘见过。
他可以同时用左右手开打,又快又准,打得噼噼作响,像一阵风似的,结果一下子就出来了。
很让人意外,茶陵县成立珠算协会,父亲竟然只是会员。
按我的想法,父亲有如此精湛的算艺,怎么也是会长或者副会长什么的,但他什么都不是。
直到鄙人参加工作,碰到了父亲同样的问题,才恍然大悟,才真正明白。
我们哪里成立文学社。
我认为我是一个狂热的文学青年,成为文学社会员应该没问题吧,结果,文学社不批准。
说我不是文学青年,不爱文学。
他们需要的是真正热爱文学的人。
真让人疯狂啊!
然而,有什么办法,人家不要你,就是不要你,说什么也没用。
后来,帅部进入了文学社,说在文学社安排一个职务给我,让我当小说组的组长,二十多年过去了,结果,一个组长毛也没见着。
其实,我很明白,像这种带半官方性质的组织,没有职位的人,根本不会有入门的机会。
我的故事和父亲一样,有点逗人。
不过,他的结果比我要好。
他是会员,我什么都不是。
我一直觉得我父母是有故事的人。
我一直想为我苦命父母写一本书,因为他们故事就是那个年代的真实缩影。
记录下来,与许多人的故事汇集起来,不就是一个时代的历史么?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还是我母亲的锅怎样了。
我妻姐夫跟他们熟,后来还是要回来了。
但心中的痛一直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