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外的日头正好,云羲敛了那一贯噙在嘴角的三分笑意,桃花眼里凝了薄霜,只余一点漫不经心挂在眉梢,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俊得惹眼。
他执了那柄泥金折扇,声音懒洋洋擦过风梢道:“跟着。”
林芊芊跟在他身后三步远,小声嘟囔:“才受了惊,魂都没回正该好生将养,饮一盏安神汤,蒙头睡上两日才好。这般奔波,云大少爷是嫌我命长么?”
他忽的驻足转身,扇骨轻抬,堪堪触到她下颌,眸色里漾着点似笑非笑:“安神汤?西街棺材铺里现成的沉香木椁,内置八宝软枕,保你一梦黄粱,再无人拿糖炒栗子扰你清梦。小爷我慷慨,全了这段主仆情谊,如何?”
“你!”她气结,腮边微微涨红,“帮你买糖炒栗子探狐仙庙险失丢性命,竟连半分怜惜也无!当真是铁石心肠!”
“哦?”他眸光在她面上细细逡巡,煞有介事地颔首,“面色是白了三分。不过......”话音一转,扇梢轻点自己额角,“这骂人的精神头倒足,看来神魂无碍,尚堪驱使。”
林芊芊愤然噤声,只拿一双眼狠狠瞪,心里已将“万恶的资本家”、“黑心纨绔”等词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云羲不再多言,引着她,三转两拐,偏离了繁华主街,踏入一条青苔暗生的幽静小巷,最终停在一处白墙斑驳、木门虚掩的院落前。院墙有老藤蜷缩,门边悬一小小的铜铃,风过时只细微作响,更显此处寂寥。
“去,叩门。”云羲扇尖轻点,吩咐得理所当然。
林芊芊暗自撇撇嘴,上前轻叩门环。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拉开。一位须发灰白、身着洗旧儒袍的老者现身,面容清瘦,目光温和却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他看了看门外这两位衣着气度皆不凡的陌生来客,尤其在那俊俏公子面上停留一瞬,才缓声道:“二位面生,寻老朽可是有事?”
云羲拱手,笑得随意却不让人生厌,谎话张口就来:“晚辈姓云,听闻风先生博学乃栖梧百事通,想请教些本地风物轶闻,尤其是……城东那座香火鼎盛的狐仙庙,听闻灵验得很,最来却有些怪异传闻,不知有何典故?特来叨扰。”
风先生目光在他们面上细细扫过,略一沉吟,侧身让开:“既是问俗探奇,便请进来喝杯粗茶吧。”
院内狭小,却打扫得干净,墙角植有几竿瘦竹,檐下晾着些草药,显出主人家的清贫与雅趣。屋内更是四壁皆书,卷册堆叠如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干草药和淡淡的沉香,混合成一种岁月的味道。
坐罢,风先生摩挲着粗陶茶杯,缓声道:“那狐仙庙啊……如今虽是香火鼎盛,也不过是这十几二十年间的光景。早些年,那里只是个快荒废的小小山神祠,祭的是哪路神仙,都无人说得清了。”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仿佛怕惊扰什么,“但其地界,据一些极为古早的地方杂抄和老人口耳相传的零碎故事里提过,很有些邪性。说那地方地气与别处不同,阴晦易聚,自古便不太平,老话讲是‘古战场遗煞,万载难消’,故而精怪之事,较他处更易滋生。”
林芊芊抱着茶盏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那现在的狐仙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狐仙……”风先生沉吟道,似在努力拼凑记忆中的碎片,“约莫百年前,那附近山中的确常有一身雪白的灵狐出没的传闻,乡民见之,多以为祥瑞。后来……不知怎的,便渐渐有了它能聆听祈愿、助人达成的说法。只是……”他皱起眉,脸上露出几分困惑与忧色,“近年来传闻其还愿方式愈发诡异,近乎阴毒,绝非山灵瑞兽所为。老夫早年也曾觉蹊跷,翻阅古籍,偶见一二相似记载,疑是地底积郁的古老煞气污了灵物心性所致,亦或……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借了它的形貌行事。老夫人微言轻,几次想提醒乡邻,却……唉,只道是危言耸听罢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依老夫浅见,那庙宇如今怪事频发,恐已成了聚敛贪念、滋生污秽的巢穴,绝非善地。二位年轻人,若只是好奇,听老夫一言,远远看看便罢,切勿深入,更莫轻易祈愿。”
云羲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敲着扇骨,忽然问:“依先生所见,弄出这般动静,所图为何?”
风先生摇头苦笑,摊手道:”就非老朽一介寒儒所能揣测了。或许是为汲取生灵念力助长自身?或许……只是那被煞气污浊后的本性使然,以戏弄人心为乐?古籍零散,传说纷纭,难辨真假。只知那地方,邪性日重,绝非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