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恐惧到无法直视那盏提灯映亮的东西,高跟鞋的响声愈发急促,像是奔着她疾冲而来。她坐在地上的角落里,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地大声重复着“夫人对不起”,可是那个东西并没有停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那盏提灯近在咫尺。她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恐惧,几乎要昏死过去。然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只是这样就丧失理智了吗?真是可怜。”
像是被某种力量抬升,移动,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倾斜,摔在了一个斜坡上。她睁开眼,发现周围的空间就宛如魔方一样在不停地重组和变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看不到那盏提灯,坠到一间CT诊疗室了。她在原地缓了几口气才从站起身抄起手机用微弱的冷光照亮了这间诊疗室,而在这间诊疗室中,她并非独自一人。在CT扫描机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那女孩生着一对血红的眸子,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是你……你……你就是艾尔维诺,对吧!”王晓甜大声叫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如何离开这个空间。”女孩说。
“这个空间?这里不是真的望海医院?这里是……”
“灵薄。你今天刚刚从吴双欢的笔记中读到过的。”女孩抚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像是掌握了王晓甜全部的动向。
“灵薄……那你是……”
“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对吧?你只是精神比较脆弱,脑子并不笨,这个答案你应该知道的。灵薄是一个不受任何法则限制的扭曲空间,所以我能突破现世的限制出现在这里,就是如此。”女孩说,“灵薄会根据不同的进入者创造出不同的意识空间,在不同的意识空间中也会有不同的意识投射,这种投射不会以进入者近期的形象出现,一般是更年轻甚至是幼年时的形象出现,而且不管是谁,都不会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在意识空间里也无法说出空间主人的名字。明明是不受任何法则限制的空间,自身却有着这种奇怪的法则,作为黑暗线的仿制品,还真是拙劣啊。”
王晓甜看着这个女孩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因为这个女孩所说的,全都是她想问却还没有问出口的问题。这个女孩无疑能够看穿她的想法。
“那,这个望海医院,也是一个意识空间吗?那这是谁的意识空间?我又该怎么离开这里回到现世?”
“我可不是什么搜索引擎,专门回答你的问题,对我你要有相当程度的尊重。”女孩说着,用血红的眸子瞥了王晓甜一眼。而仅仅是一瞥,王晓甜就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那个提着灯的怪妇人,是只存在于你的记忆中的东西吧?但它却出现在了别人的意识空间里,这不奇怪吗?就好像有什么力量打破了灵薄的规则,这种力量,怕是连我都要……”女孩说着,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了很轻的笑声,“原来是这样……”
“灵薄可不是我的主场,我在里面能对它造成的干预是有限的,除非……你让我……”
“不可能!”王晓甜还没等女孩说完就果断地拒绝道,“你想做什么我可太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踏过那条河的!我会靠我自己找到出路的!”
“呵,现在的人类都不会听完一整句话了吗?真是无礼!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祝你好运了。”
王晓甜推门离开,隔着漆黑的窗子她能看到,那双血红的眼眸渐渐在黑暗中消散了。她堵着气在昏暗的走廊快速行走着,像是急于向那个女孩证明她自己的力量。可是没过多久,她的步子就慢了下来,黑暗所对她造成的恐惧犹如藤蔓,不断缠满她的身躯,最后死死地将她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渐渐感到头晕目眩。凭着还未磨灭的理智,她将口鼻埋在衣服里,过了许久,她的视线才重新变得清晰。
她已经充分地认识到,但却不愿意承认,仅凭着她自己是无法离开这个空间的。至少在那高跟鞋声静默之前,她是无法走到任何地方的。可是如果她不离开这里的话,徐爱媛又该怎么办?徐爱媛是否也被拉入到了灵薄之中?她想着,掏出口袋中的钱包露出了徐爱媛的照片,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眼泪不自觉地慢慢流下。
“爱媛……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她咬着牙,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步子向前挪动了几分。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的诊疗室中传了出来。她认得那声音,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认出那个声音。那是徐爱媛的声音。
她迅速地推开那个诊疗室的大门,一束光顿时晃得她睁不开眼,那不是灯光或是火光,而是太阳光,一种虚假的太阳光。门内的世界并不是望海医院的病房,这个病房极为朴素,与寻常日子中医院的病房别无二致。病床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她的额头上、手上以及腿上都缠着绷带,那张脸王晓甜不会认错,就是徐爱媛,可是眼前的徐爱媛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这个徐爱媛似乎要更年轻一些。在徐爱媛的病床边还站着一老一小两个警察和一个中年样子的医生,他们一脸严肃,像是在对徐爱媛进行盘问。然而他们对王晓甜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就仿佛她就是个没有形体的游魂。王晓甜明白,这不是真的,而是一种意识投射,这有可能就是徐爱媛过去的记忆。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老警察问。
“不记得了。”徐爱媛的话语没有一丝感情,眼神也是空洞的。
“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是……徐爱媛。”
老警察回头看看小警察,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问:“还是没有查到什么吗?”
小警察回答:“没有,指纹对比,人像对比,我们甚至都去查了纸质档案,完全没有徐爱媛这个人的信息。”
“那她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大夫,她的记忆真的不能恢复吗?”老警察说。
医生摇摇头:“照目前来看,病人的脑部损伤非常严重,现在她能恢复意识并且能说出话来,还没有出现精神疾病,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奇迹了。要想恢复记忆的话……希望十分渺茫,有可能她的余生都不会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那这案子,就真的成悬案了?”小警察问。
老警察耸耸肩:“小子,悬案多的是,已经不差这一个了。”
三人的幻影慢慢消散,只留下徐爱媛一人还在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凝视着墙角的电视机,里面播放着的是一则新闻。王晓甜对那个新闻有些印象,是五年前震惊海贝市的特大矿山事故,据说当时海贝市沿海的一个矿井因为一些不明原因发生了爆炸和坍塌,造成里面数十名矿工全部遇难,无人生还,因为这个事故海贝市的沿海矿山全部封锁,至今都处于荒废状态。可是矿山事故又和徐爱媛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徐爱媛是那起矿山事故的生还者?为什么徐爱媛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
王晓甜疑惑之时,突然发现徐爱媛的嘴唇似乎是在颤动,在用极小的声音说着什么。待到她靠近想要去听清时,徐爱媛的幻影却消失了,虚假的阳光也渐渐暗淡,病房变回了望海医院的样子。
随着吱呀一声响,王晓甜身后一扇灰色的木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虚假的阳光又从那里照了进来。王晓甜不确定那扇门之前是否就存在于那里,可现在她能确定的是,除了打开那扇门以外,她别无选择。
那扇门后是一间大学的班级小教室,二十几个学生坐满了座位,老师站在讲台上照常地讲着课。突然间,一个领导似的人物推门而入,把老师招呼到门口耳语了几句,随即把一个女孩从外面拉进了教室,这个女孩就是徐爱媛。
“呃,大家注意一下!从今天起,我们就迎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的名字是……呃,徐爱媛。大家对新同学要多多帮助多多包容!班长,去仓库搬一套桌椅来!团支书,找导员要一套备用教材!徐爱媛同学,你就先到班级后面稍作等待,现在我们继续上课!”
徐爱媛静静地站在班级的后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可是班级里的学生却一直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不停地小声议论。
“大学也有插班生?这什么套路?”
“我们这专业可是王牌专业,怎么转进来的?”
“这关系得多硬啊!这都期中了还能进来?”
“关系户关系户,少搭话,惹不起!”
徐爱媛听得到这些闲言碎语,她一定听得到,可是她并没有理睬,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将头转向窗外,看着树梢随着微风一摆一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个雕塑。
阳光渐暗,又一扇门洞开。这一次的门后并没有阳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非常紧凑的一居室,面积似乎要比她和徐爱媛现在的工作室还要小上十几平。这个房间虽小,但是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电脑,书架,梳妆镜,写字台,补光灯,麦克风……各种东西挤在一起让这个房间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但徐爱媛坐在电脑前却是一副开心的样子,那个笑脸王晓甜见过,是徐爱媛真心高兴的样子。
“Hello,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魔法少女小媛,大家也可以叫我爱媛!作为一个新人,我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和支持,经过上次的直播我总结了下经验教训,今天一定会给大家带来更多有趣的内容!上次我们不是讲到猫脸老太太的传说嘛,今天呢,我们就来讲一讲瘦长鬼影不为人知的二三事!喜欢爱媛的朋友记得点点关注!”
这也许是徐爱媛最初的直播,是王晓甜没有见过的样子。这时她直播间里的人数还非常的寒酸,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互动,但是她却依旧很开心地在给仅有的几十个观众讲着鬼怪故事。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恐怖的东西有一种痴迷,书架上的书籍,电脑桌面上的文件,梳妆台上的摆件,无一不是与鬼怪有关的。也许只有在直播间给大家讲鬼故事和研究超自然事件才能让她忘掉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和刺耳的闲言碎语吧。
王晓甜轻笑着,继续推开下一扇门。在门打开时,她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由得一惊,这是她现在的学校,而面前在一个小广场上孤单坐着的,竟是她自己。她记得这个时候,她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个时候,这就是她刚刚考上研究生的时候,这个小广场,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徐爱媛的地方。她向着熟悉的方向扭头看去,徐爱媛果然就站在距离她的幻影,也就是“她”不远的地方,抱持着相机,偷偷拍着“她”的样子。
“你好,同学,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徐爱媛问。
“她”没有搭话,只是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看,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二人之间沉默着,徐爱媛不时偷看着“她”的脸,气氛变得愈加暧昧。突然间,徐爱媛轻轻抚摸起了“她”的头发,这不由得让“她”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她”害怕接下来又是一场熟悉的侮辱或是霸凌。可是徐爱媛没有那么做,她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出了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话。
“你的头发真漂亮!我很喜欢!哦,对了,我叫徐爱媛,是个业余的网络主播!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和她做朋友,也是第一次她的白发被人所温柔接纳。王晓甜在那个时候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徐爱媛的动作,现在她才发现,徐爱媛向她伸出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她顿时感觉眼前一阵模糊,也许是眼泪,又或者是幻影在一点点消散,她没有听清接下来那两个幻影所说的话,只感觉砰砰不停的心跳有些吵闹。
这一次阳光没有消失,她依旧站在学校的小广场上,可是周围却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那扇突兀的、孤零零立在砖瓦地上的漆黑的门。王晓甜伸手去开,可是那门却关得很死,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门开出了一条缝,随即一阵狂风刮过,阳光暗淡,学校消散,门吱呀吱呀地打开,目光所能及的光亮,只有微弱的烛光。
门内依旧是那个十分紧凑的一居室,可是里面的布局却完全变了个样子。墙上贴满了笔记和地图,每一张笔记都用红色的线与地图上的某个位置相连,黑色的笔迹在桌上的本子里写着密密麻麻的中文和英文,在文字之间还塞着一些简易的插画。王晓甜仔细查看着这些地图和笔记,当她理清了这里的线索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做这些笔记的人,无疑是徐爱媛,而这些笔记和地图全部都是历史上黑暗线出现过的地方和恶魔学家预测的将会出现黑暗线的地点。那些插画中画着的是那晚她们在望海医院看到过的黑曜石一般的碎片,而地图上缠绕的红钱所构成的形状,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的中心所在的位置,就是海贝市的望海医院……
徐爱媛一直都在寻找着黑暗线,可是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事情。王晓甜第一次感到徐爱媛是如此的陌生。她深知自己是如何逃出黑暗线的,她吞掉了两张书页,抓着恶魔的尾巴逃出了深渊,可是徐爱媛又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她一直都捉摸不透。徐爱媛是怎么拿到奥瑞吉诺之书的,又是怎么被艾尔维诺盯上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徐爱媛计划好的吗?徐爱媛是个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资料的人,是个黑户,她没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又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寻找黑暗线,徐爱媛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想到这,王晓甜的身子愈发地感到寒冷,最后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突然间,她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她想要逃离,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你也要窥探我的秘密吗?那你的,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是徐爱媛的声音,没有错,可是那绝对不是从徐爱媛的口中说出的,就好像某种邪恶的东西借着徐爱媛的嗓子发出了声音。她颤抖着扭过头去看墙上的梳妆镜,镜子里映照的,是那身熟悉的棕色的风衣,可是那风衣的领口上却不是徐爱媛的脸,而是一朵巨大血红的盛开着的鲜花。
她的脸被捂住,整个身子被狠狠地按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漆黑河水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坠落,借着手电可怜的光芒她看到河水中的望海医院不断地变换,最后旋转着开了一个口,将她如垃圾一般扔到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着,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黑水从肚子里全部吐出。就在她想要伸手去拿手机时,地面被映成了血红色。她慢慢抬起头,看到一盏盏提灯犹如鬼火一般漂浮在半空,而在走廊的尽头,那个东西就正戴着大檐帽,搓着修长的节肢用贪婪的眼神凝视着她。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
节肢在地上清脆的敲击声急促,越来越近,王晓甜的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就在她想要凭着本能逃离时,一只巨大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腿,将她狠狠地甩到了一边。她的后背撞击在手推床上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她不确定自己的背是否已经断掉,但那种钻心的疼痛在她看到那个扭曲的庞然大物时竟顿时消失了。那是一座由人的肢体所拼凑而成的会移动的肉山,在肉山的胸前是数不尽的孩子脸孔。这些脸孔不断变化,狂笑,犹如气泡般破碎,又从肉泥中生出。王晓甜虽然恐惧,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断背的疼痛,但是她却认得出那一张张脸,她全都能认得出。小绿、蓝宝、圆圆、小柿子、阿毛……那是她曾经福利院中同期的孩子,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头发,称她为白毛怪物的孩子们……此刻这一张张脸全部都在凝视着她,狂笑化为愤怒,重复着当年让她无法接受的话语。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为什么夫人只喜欢你!”
“你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去死吧!去死吧!”
肉山愤怒地向王晓甜疾冲过去,却被夫人给牵制住,锁在了原地。数十对节肢犹如钢针一般不断地向肉山体内刺去,干枯锐利的爪子在那一张张脸孔上疯狂抓挠,鲜血与碎肉如泡沫在半空飞溅漂浮,非人的恐怖叫声连绵不断,响彻了整个望海医院。
王晓甜抓住这个机会,忍着剧痛拖着几乎无法动弹的身子向一边的诊室逃去,慌乱之中在黑暗中锁上了门。借着窗外虚无缥缈的灯光,她看到诊室的桌子上躺着一具尸体,而那具尸体的头上插着一把沾满了血迹的短柄斧。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一把抄起短柄斧抱持在胸前。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背后传来了咚的一声巨响,肉山竟撞破了墙壁将那数不尽的脸孔伸了进来。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去死!去死!你死了,夫人就会疼爱我们了!”
王晓甜看着那些脸孔,过去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她是如何被他们用石子胡乱地砸,是如何被推到河里险些被淹死,是如何被扒光了衣服绑在树干上被雨淋……这些画面犹如走马灯不断地在她的眼前回放,渐渐的,她的恐惧逐渐化成了愤怒,一种无法遏制的狂怒。她瞪大眼睛,白色的眼仁几乎要瞪出血来,手死死地握着短柄斧,慢慢抬过头顶,冲着那些脸孔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劈了下去。
“既然那么想要夫人的疼爱,那我就给你们!!!夫人啊,就是这么疼爱我的啊!!!”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一斧子一斧子地劈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她也感觉不到背部断裂所带来的剧痛,此刻她只看得到那一张张狂笑的脸渐渐变成无法分辨的肉泥,只感觉得到它们溅到自己脸上和嘴里的血是冰冷而腥臭的。
那些脸孔没有再从肉块中生出,她杀死了它们,杀死了曾经侮辱过她的所有脸孔。
感官逐渐恢复,她开始感到剧痛,手颤抖得连斧子都几乎握不住了。她后退几步,想要找个地方倚靠,可是那个东西,那个戴着大檐帽的噩梦却从肉山的碎肉中血腥地钻了进来。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现在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来,回到只属于我们的天堂吧——”
夫人那蚰蜒般的身躯盘踞了大半个诊室,将她逼到窗子边。那张如死人的灰色的脸与她只有咫尺之距,腐烂的爬满蛆虫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将她一瞬间带回到了那个暗不见天日的隐秘牢笼。她不敢回想,整个人逐渐僵硬,麻木,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再继续。仅仅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她就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黑暗中,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那数十对节肢在从她的皮肤上划过,也许是那恶臭的舌头在舔舐她的脸庞,也或许是某一只苍白干枯的手伸进了她的口腔在抚摸她的舌头……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拍击,就仿佛是某种东西踩在了纸张上。她本能地循着声音转动眼球,那是徐爱媛的照片,被夫人的另一只手狠狠地踩在地上,淹没在了肉山污秽的血泊之中。
“爱媛……爱媛……爱媛!!!”她大叫着,狠狠地将那根搅动她舌头的手指咬了下来。
一阵沙哑而愤怒的喊声过后,是一段极长的沉寂。走廊中血红的灯渐渐熄灭,一盏盏提灯化作幽蓝的火焰,映亮了从门后走出的身影。她一手握着短柄斧,一手提着戴着大檐帽的灰色头颅,一步一步向前踉跄地走着。她杀死了所有的过去,而现在,她也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望海医院六楼的VIP病房前,她用斧子推开了门,可门后却不是那个骇人的病房,而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剧场,数不清的聚光灯将光打在舞台的中央,照亮了椅子上坐着的那朵血红巨大的鲜花,虚假的徐爱媛。
“看来你真的是很努力了呢。”虚假的徐爱媛说,“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呢?她背叛了你,不是吗?你将一切都献给了她,可对于她来说,你仍然是个外人。这一切,都值得吗?”
王晓甜放下夫人的头颅,沙哑着嗓子说:“你在骗我。”
“哦?我真的在骗你吗?你心知肚明。你这样欺骗自己,真的好吗?”
王晓甜没有回答,二人之间陷入了僵持。
“哈,气氛就这样僵着,多尴尬啊。不如我们来看一场表演怎么样?这场表演,我可是策划了好久呢。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玩弄着你,不如现在换个位置,你来玩弄她怎么样?”
虚假的徐爱媛打了个响指,剧场里的聚光灯熄灭,又再次亮起,舞台上瞬间多出了一排穿着戏服的演员。当音乐响起,聚光灯逐渐暗下来时王晓甜才看清,舞台上的演员,全部都是徐爱媛的样子,而正在奏着的这首曲子,是最令她毛骨悚然的《安魂曲》中的《落泪之日》。
徐爱媛们的舞蹈诡异,恐怖,犹如一个个提线木偶。虽然王晓甜对舞蹈艺术一窍不通,但是她却能看得出来,徐爱媛们的舞蹈充满了邪恶的气息,而这种邪恶所带来的恐怖是远超过死亡的。她根本无法想象人类的躯体能够做出如此恐怖扭曲的动作。
随着音乐逐渐激昂,徐爱媛们的舞姿也愈发夸张和恐怖。就在“Donaeisrequiem”这句唱词响彻整个剧场的时候,观众席的黑暗中生出了数不尽的随着音乐合唱的观众,而它们,全部都是徐爱媛的样子。
在最后一句“Amen”的声音沉寂之时,观众们,演员们,所有人,所有徐爱媛的脸孔,全部炸成了赤红的血肉之花,而时间似乎也定格在了这一刻,合唱声回响在血花之中,没有停止。虚假的徐爱媛站在舞台中央,张开双臂,赞美着这绝美的谢幕。
“啊!!!!”
那声尖叫撕心裂肺,充满了人类所无法想象的绝望。王晓甜无法接受这种画面,也永远都不敢去想这个画面,哪怕是虚幻的心魔。这一刻,她彻底崩溃了。
她笑着,癫狂地笑着,将斧子的刃对准自己的脖子,用力地划了下去,在不停喷涌的鲜血之中呼唤出了那个最为黑暗和扭曲的名字:
“ALVINAAULS”
血红的眼睛睁开,她身后所有的空间全部凝聚成一个虚无的黑洞,天空破碎,漆黑的河水从天空流淌而下,淹没了所有的血红之花,也淹没了那不停止的合唱声音。黑裙女孩轻抚着王晓甜的伤口,化成黑色尘埃蒙上了她雪白的头发……
新历19年11月8日零点,原初之血艾尔维诺降临灵薄,彻底粉碎了望海医院以及剧场的意识空间。
她终于将脚踏入到了那条漆黑之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