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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江利花便听不到了外面的声音,无论她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徐爱媛的半点回应,她知道,是灵薄的作用,大概灵薄已经将她们俩分隔到不同的空间中了。
她回头扫视了一圈原来的房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在房门的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通道,这条通道非常窄,勉强只能让一个人贴着墙壁蹭着通过。她查看了一眼手表,虽然上面的数字和挂钟一样陷入了循环,但她知道,即使在一个时间扭曲了的空间中,每一分每一秒也十分宝贵。她必须抓紧时间在错落的空间中找到徐爱媛和王晓甜。于是她在对身上的装备进行了短暂的二次检查以后便进入了那个通道。
这个通道并不是很长,通过计算,大概也只是穿过了三个客房的长度,最终与一个房间连通。江利花看了一眼房门上的号码,是王晓甜的房间,可是房间里的陈列却全部变了个样子,倒不如说,这里已经不再是个房间了。
实木的地板逐渐变为花海,突破房间的限制一直延伸到明亮的远方。江利花眯着眼端着枪,警戒地向着光里走去,在她走出房间的范围时,周围的景色瞬间变得温馨起来了。她的目光所能及之处,生满了粉色、蓝色和黄色的鲜花,天空湛蓝,白云悠悠,鸟儿和蝴蝶在半空飞舞,最后停在她面前的小径上,似乎是在指引着她向前,而在她正前方的,竟是一座极大的游乐园。她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一步一步极小心地迈进了游乐园的大门。
过山车上不时传来尖叫,旋转木马上的孩子哈哈大笑,小丑在冰淇淋摊前熟练地摆弄着他的气球,花车上的玩偶随着音乐欢快舞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幸福和快乐,江利花就好像误入了某个人幸福的梦,与这里氛围都格格不入。
她随着花车一直前进,最终来到了一个大广场上。广场的中央竖着一座蒙了布的巨大雕像,粗略地估计有二十米高,而在大雕像的后面还有一片未开放的区域,大门上挂着花朵做成的链子,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剪彩仪式。突然间,花车和广播中的音乐停了,行进中的人们也都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巨大的雕像,整个游乐园一片沉寂,静得只有风声和树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江利花快速地扫视周围,移动到一个安全的角落蹲伏下来将枪口瞄准了雕像,准备随时扣下扳机。而就在那块布被揭开,大雕像露出真容时,她整个人都傻了,甚至不由自主地歪着头说了一声:“哈?这是啥?”
那是一座由黄金打造的徐爱媛的雕像,雕像双手抱持相机置于胸前,表情愉悦,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含蓄,还有些可爱,而雕像身上的服装则是她见到徐爱媛时所穿着的那件风衣。雕像的整体制作极其精美,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而在雕像的底座上还用漂亮的行书字体刻下了一行字:“如黄金般永恒的爱”。
看到这,江利花才放下枪,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
“Whatthef**k?我以为你们只是好闺蜜而已!啊,这……怎会如此!啊,铁咩……”
音乐声再次响起,未开放区域的花链被剪断,游乐场里的人开始欢呼,将江利花的抱怨声全部掩埋。就在欢呼声逐渐消失,人们纷纷涌入刚刚开放的区域时,一个小女孩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女孩长着一头的白发,五官精致,像个洋娃娃,手中拿着一张合照,里面的其中一人是徐爱媛,另一人的脸被一张小猫贴纸贴住,但仍然能看清那个人留着一头白发。原本江利花还不知道这里是哪,但现在她已经十分确定了,这里就是王晓甜的意识空间,而面前的这个白发女孩就是意识空间中王晓甜的意识投射。
“姐姐,你不开心吗?”小小王晓甜问。
江利花有些手足无措,每说出几个词都会再咽回去,最后扶额无奈地回答道:“开心,开心得很……”
“那我们去新开放的区域玩,好不好?听说里面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呢!姐姐,快来!”
江利花几乎是被小小王晓甜强拉着进了那片游乐园的新区域,一进到这里,江利花就感受到了一股甜腻的气息。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有徐爱媛存在的痕迹:徐爱媛的等身立牌,徐爱媛的Q版钥匙扣,徐爱媛的动漫形象徽章,甚至是徐爱媛的文创雪糕……虽然这里的人们全部都挂着幸福的微笑,但她却不禁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不适,仿佛这个意识空间的一切都是徐爱媛,而且也是因徐爱媛而存在的。
小小王晓甜拉着江利花的手不停地讲述着徐爱媛的故事,但她并没有心思去听。在漫步中不经意的一瞥,江利花看到了一扇非常隐秘的大门,那扇大门很破旧,上面爬满了黑色的藤蔓,似乎很久没有人去开了。而大门后面的景色也是和明亮的游乐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灰暗无光、满是枯枝败叶的。
“那里是会让人伤心的地方哦。”小小王晓甜注意到了江利花的目光,便说道。
“但那里才应该是真正属于@#%¥的地方吧?”江利花说着,竟发现自己的嘴巴完全发不出来“王晓甜”三个字的音,仿佛这三个字被这个空间所禁止了一般。
不顾小小王晓甜的阻拦,江利花快步向那扇大门走去,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扇门竟然并没有锁,只需要轻轻的一点力就能推开。可是就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整个游乐园的声音就全部消失了。她想回头去看,可是突然出现的浓雾遮蔽了她的视线,让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仅仅只是过去了几秒钟,这雾便渐渐散去,而她也被传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站在一个小广场上,周围全部都是有些破败了的欧式建筑,但生锈了的门牌上却写着中文。广场中央欧式小喷泉池里的水中生的满是藻类,从旁边枯死大树上掉下的树叶落在水池里不时泛起阵阵涟漪。整片区域,包括大地与天空,江利花目光所能及的地方,皆为黑白与灰,没有半点其他的色彩。
江利花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发现在刚刚被小喷泉遮挡了视线的地方有一个男孩正站在一栋破楼之前。这男孩十几岁的样子,但那张脸,却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人脸了。那张脸上的眼睛和嘴全都弯曲成了夸张的月牙形弧度,如同影视作品中小丑的面具。
那男孩歪着头,凝视着江利花,张开弧形的嘴发出了极为扭曲的声音。
“残次品。没有天赋的残次品。”
江利花一惊,连持枪的手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犹豫片刻,最后放下枪,从腰间掏出一张符咒在手心中攥成一个团狠狠地在那男孩的脸上穿了一个洞。即使那张脸上已经没剩下什么,在风中逐渐化成了灰烬,可那骇人的嘴却依然在发出扭曲恐怖的笑声。江利花僵在那里,一种莫名的恐惧犹如潮水,渐渐将她淹没。
神默江利花,出生于神默家的小女儿,因为一次超自然事件,其母亲被阴阳师口中的“神明大人”杀死,其他家庭成员也都受到了迫害,就在一家人濒死之际,徐素华出手将他们救了下来。因为徐素华的影响,江利花开始踏上猎魔人的道路。因为她没有半点法术天赋,也不能通灵,甚至连最基础的结印法术都无法释放,只能靠符咒才能勉强发挥一些法术的力量,所以她被其他猎魔人称为“没有天赋的残次品”。虽然时至今日她已解决了众多恶魔案件,且因为吴双欢的护卫工作晋升成了人中翘楚的B级猎魔人,可她依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猎魔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掌握了猎魔知识、会运用猎魔工具的杰出士兵。如果没有徐素华的辅助,恐怕她都无法从猎魔人的训练营中毕业。因为担心恶魔会读心利用她的这段历史影响她的心智,徐素华用法术在她的意识深处上了“锁”,让任何人、任何恶魔、甚至任何神明都无法窥探她内心的秘密。可是现在,这个脸上镶嵌了小丑面具表情的东西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内心,这不由得让她开始动摇,害怕。这大概还是她成为猎魔人以后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恐惧。
她慢慢松开拳头,符咒的灰烬从她的手中随风飘走,而就在灰烬落下的方向,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而这哭声似乎就来自于小小王晓甜。她循声追去,来到一个后花园一样的地方,这里依旧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所有栽在土里的花朵都像是被抽走了生气一样枯死,被一群蛆虫啃食,碎成渣子。在灰色大理石的地砖上,江利花发现了一些沾满泥土的脚印,这些脚印直通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中。建筑的门半开着,一只灰白干枯的手抚着门框,修长的沾满泥土的指甲在墙上划出一道道痕,像是故意被发现,又缓慢地收回到门后的黑暗中。江利花看了一眼这栋破败欧式建筑门前立着的铁牌子,前几个字已经因为严重的锈蚀而无法辨别,但后面的几个字她还能隐约地看清,是“福利院”三个字。虽然江利花无法感受到恶魔和厉鬼的气息,但这座孤儿院整体所散发出的邪恶即使是反应最为迟钝的人都会有所察觉。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破败黑暗的走廊,窗子上爬满了苔藓和爬山虎,有的地方还沾染了褐色的污渍,透过这些障碍照进走廊的光只是可怜的几缕,但借着这些可怜的光,江利花依稀能看清半空中漂浮着的蛛网和灰尘以及走廊的大体格局。走廊的左侧是一排教室,里面摆放着小小的桌椅和置物柜,墙上画着孩子的涂鸦,每个教室都是如此,并无奇怪之处,只是这副破败的景象让江利花有些心神不宁。
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到了建筑中央的位置,是一个大堂,双侧的楼梯向上盘旋直至四楼的楼顶,仰起头还能看到最高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残缺不全的水晶灯的遗骸。转过身向后面看去,是一道双开的大门,门把手上挂着一层又一层的锁链,将大门封的死死的,像是在阻止什么东西外出。靠近端详还能隐约看到门板和锁链上有几道细细的抓痕。
“为什么……”
那是小小王晓甜的声音,就从大堂的正上方传来。江利花紧皱眉头,端着枪顺着楼梯极为警惕地循声向上走去,一直走到四楼尽头靠窗的一扇大门前才停下。这个房间明显与其他教室不同,像是一个办公室,门板上镶嵌着一个雕满了花纹的银色圆盘。江利花看不懂这些花纹,但这些纹路却给她一种不详的感觉,就仿佛这是某种邪教徒的标志。
推门而入,这里就是一个寻常的办公室,看不到半个人影,而小小王晓甜的声音也似乎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就化为风吹动窗帘拂过办公桌上的藤蔓发出的沙沙声。这个办公室的正中央是一个很宽的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木偶模特,身上穿着欧洲中世纪贵妇人一样的裙装,头上戴着夸张的大檐帽,每根手指上都戴着镶嵌了不同颜色宝石的戒指,可那头上却没有脸,它就端庄地坐在那里,像是等候着某个人的到来。只是灰尘和蛛网破坏了它的华美,让它显得有些凄惨了。
人偶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本很厚的相册,每一张相片都是黑白色的,图像虽然有些模糊,但江利花还是能够看出来照片里的就是这个福利院中的孩子们。每张相片里的孩子们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除了一个极为特别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头发是白色的,在每张相片中她都藏在角落,独自一人玩着树叶或是望着天空。在所有孩子的大合照中,她也是站在最边上的位置,面无表情,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看着这些相片,江利花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于是加速地往后翻,直到翻到相册的最后一张,她才确定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最后一张照片很大,独占了相册的一页,保养的非常好,没有一丝掉色或是划痕,人像也极为清晰。相片中是一个穿着和人偶一模一样的老妇人,她面带微笑,怀中抱着那个不合群的白发少女,而这个白发少女就是小小王晓甜。
“为什么夫人会喜欢一个怪物!”
一个孩童的声音从江利花的身后响起,可是转过身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在微风吹拂下胡乱飘动的蛛网和灰尘。
“不公平,我也想让夫人抱抱!”“夫人不应该对她好!”
“白毛怪物,白毛怪物!”“夫人,为什么……”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就仿佛有一群魂灵围住了江利花在她耳边叫喊,可是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就在这些声音即将汇成一个扭曲可怕的声音时,一阵高跟鞋清脆的响声终结了这些叫喊。那高跟鞋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的是铁器摩擦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
“淘气的孩子们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那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尖锐,沙哑,还有些让人不寒而栗。随着高跟鞋的响声铁器的吱呀声一点点靠近,走廊中亮起了微弱的黄光,就像是一盏老式提灯。那黄光来回摇晃,在门口的旁边停下,一只苍白干枯的手从黄光中一点点伸出,扶在了门框上。
江利花迅速地藏在办公桌的下面,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高跟鞋咔嗒咔嗒地一点一点靠近,虽然江利花看不见那个东西,但她能感受到,它就在办公桌的前面,她与它之间只有一层办公桌木板的距离。
“真是淘气的孩子,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来夫人的房间。夫人我,可是会生气的——”
“快出来,淘气鬼,不然的话,夫人我可就要惩罚你了——”
这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近,那盏提灯已经能够照亮江利花的鞋子了。就在这一刻,小小王晓甜的声音再次从远处传来,那盏提灯也停下了动作。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我的宝贝——”
高跟鞋急促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提灯的黄光渐渐逝去,待到这个房间里彻底没了声音时,江利花才松了口气,从办公桌下爬了出来。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人偶竟不知何时离开了座椅,站到了一个书架前,而这个书架与墙壁之间有着一条很宽的缝隙。是暗门吗?江利花心想着,将符咒缠在手指上伸进缝隙中,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个书架移动了一人宽的开口,打开手电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暗间,有沙发,有桌子,有浴缸还有一些儿童玩具,可是却没有灯,一盏灯都没有,就仿佛这里是一个极为隐秘的见不得人的起居室。然而当江利花看到墙上贴着的笔记和照片时,她不禁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了。
在这个房间里她目光所能及之处,贴满了小小王晓甜的照片。与小朋友们的合照,玩树叶时的抓拍,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的睡颜……游戏的样子,被欺负的样子,跳舞的样子,更衣的样子,甚至是如厕和入浴时的样子……每一张照片的下面都附着一张笔记,有的是一两句话,有的则是一篇小文章。
“我的爱丽丝,她是纯洁的天使,她一尘不染的白发就是圣洁的象征,她是上帝赐予我的恩赐,是我的福报。”
“我美丽的爱丽丝,你的肌肤是那么娇嫩白皙,你的眼眸是那么清澈神圣,你是何种的美丽……”
“哦,爱丽丝,我的爱丽丝!我深知我的念头是不对的,但我无法克制我的贪念,我想要将你据为己有,你洁白的头发,你清澈的眼眸,你白皙的颈子……”
“哦,爱丽丝,我踏出了那一步,我知道我无法回头。现在,我要步入属于我的天堂,一个只有你的天堂……”
江利花看着这些文字不禁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而当她掀起墙壁上正中间的那张笔记看到后面的照片时,她顿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就仿佛是被钝器狠狠地敲中了后脑,久久回不过神。
照片上面,那个老妇人紧紧地抱着小小王晓甜,王晓甜穿着不符合孩童年纪的性感裙装,她贪婪地抚摸着小小王晓甜的身体,舌头舔舐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这一瞬间,江利花明白了这个暗间是为何存在的了。这里就是那个所谓的“天堂”……
突然间,江利花的手电光熄灭,无论她做什么这光都没有再亮起。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了铁器吱呀吱呀的声音。
“淘气的孩子——”
黄光亮起的一瞬间,墙壁上的照片全部变成了如镶嵌了小丑面具的极不自然的笑脸,它们发出尖锐可怕的狂笑声,一点点扩大,将漆黑的嘴巴聚在一起,在中间的那张照片后面汇成了一个黑洞。那张照片一点一点隆起,两只干枯苍白的手从那黑洞中缓缓伸出。
江利花立刻端起枪冲着那两只手扣下扳机,可是银弹打到那手上就仿佛是击中了一个幻象,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弹痕。见反抗无果,江利花便收起武器顺着来时的路逃离,可是那条缝隙却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和不断从黑暗中亮起的提灯。一盏盏提灯犹如鬼火漂浮在空中,微弱的黄光下站着一个又一个挂着扭曲笑容的孩子,他们盯着江利花,嘴唇没有动弹半分,却有声音从漆黑的口中传出。
“夫人让我们笑,我们就笑,夫人喜欢看我们笑。夫人让我们哭,我们就要哭,夫人喜欢看一群爱哭鬼中间坚强的天使。”
“夫人只喜欢那个白毛怪物,为什么,明明我们要更听话,更会笑。”
“她甚至不会露出任何表情……”
“她是不祥,才不是什么天使!夫人错了!夫人应该更疼爱我们!”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那个白毛怪物……”
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了一种非人的无法描述的恐怖声音:“夫人,原谅我们……”
提灯发出远超出火光所能发出的光亮,用血红色的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空间。那是一只硕大的由人的肢体和内脏所组成的不可名状的肉山,它从背后伸出八只血红尖锐的爪子,抓碎前胸薄薄的肉膜,露出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的孩子的脸,它们无一不是笑着的,口中不停念叨着侮辱的词汇,驱动着肉山下勉强能称之为“脚”的东西向一个方向蠕动。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小小王晓甜就站在一片空地上,身旁围绕着漂浮的提灯,面无表情。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你们这群渣滓,离我的爱丽丝远点!”
那两只干枯的手扒着墙壁将身子从照片后的黑洞中拔出,露出了一张灰色死尸一般的脸和长满了修长节肢犹如蚰蜒的恐怖身躯。毫无疑问,这只长着两只干枯大手的人脸蚰蜒就是照片中的夫人。
夫人向肉山疾冲过去,缠绕着在肉山身上爬行,用手和节肢疯狂地将那一张张脸撕成碎肉,胡乱地丢在一旁。而看着这一切恐怖画面的小小王晓甜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江利花趁着这两只怪物相互厮杀之际,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小小王晓甜身边,将她抱起向着提灯隐约能照到的可能是出口的地方逃离。这一路上提灯不停地照亮两边的墙壁,映出一张张小小王晓甜被其他孩子无情霸凌以及被夫人“疼爱”的照片。虽然小小王晓甜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江利花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已经被她抓的有些痛了。
“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夫人不允许我离开这里,夫人说,她喜欢我在这里,要和我做好多好多事情。夫人说,只有在这里,我才不会被别的小朋友欺负……”小小王晓甜用平淡的语气说。
“那你想留在这里吗?”江利花说,“外面的游乐园对于你来说都是假象吗?还是你对自己的欺骗呢?你是憧憬着那样一个乐园的对吧?”
小小王晓甜没有应答,但抓着江利花肩膀的手有些松动了。
“你是希望那个人带你到一个真正的乐园的,不是吗?那就不要害怕离开这里,让那个人真的成为你的支柱,让那个虚假的乐园变成真实吧。至少让她带你摆脱这些恶心的阴霾。”江利花说着,将一张照片递到了小小王晓甜手中,那是她从游乐园世界里拿到的徐爱媛的照片,“抓紧,不要回头。”
江利花看到了房间尽头的提灯,而提灯映亮的,是一扇微开着的门。她用力撞开那扇门的一瞬间,她听到了敲钟的声音。
再一睁眼,她们已经站在游乐场的一个钟楼之下,此时钟楼上的时间正好是十二点,当当的钟声伴着周围人们的欢笑声响个不停。江利花放下小小王晓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到了地上。她扭头向福利院的方向看去,那扇铁门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十分结实的高墙,在高墙的边缘还能依稀看到福利院欧式的屋顶和只存在与那片区域的阴云。江利花揉揉头,轻笑一声,心里想着,不管怎样,那段历史终于不再是一种包袱,这一切应该都结束了。可是话说回来,她又该如何离开这个意识空间回到现实呢?
在想着的时候,她看到小小王晓甜走到了钟楼下面的一面镜子前,将徐爱媛的照片贴在镜子上,脸上露出了微笑。她有些好奇,于是站起身凑了过去,可当她看到镜子里的映像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子里映出的并不是小小王晓甜,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有着血红色双眸的女孩,她从镜子中用手指抵着那张照片,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而她,神默江利花,在镜子中的映像竟变成了徐爱媛的模样。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来救我的,对吗?”
“爱媛……你果然是我的全世界……”
小小王晓甜的脸慢慢出现裂缝,如破损的瓷器一般,皮肤化成碎片缓缓掉落,消失在半空,而那张脸的后面,似乎连通着另一个江利花所不知晓的空间。江利花蹲下身,扶着小小王晓甜的肩膀向那个空间里窥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此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
那是由一个个血红的眼球所组成的扭曲的深渊,而深渊又在她不可理解的力量之下汇成红色的空洞,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血红的眼睛。这只眼睛似乎是在说话,像是在命令着她,可她却无法理解。她听到的只有不停重复的两个字:
“爱媛……爱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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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里的音乐很欢快,让王晓甜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她不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也许是几桶泡面加火腿肠,也或许是几块面包再加上几串关东煮,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够填饱她的肚子消除饥饿,她都愿意塞进嘴里。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她感到身心疲惫,如果换做是学校的课业,可能她早就扔到一边或者找个代写帮忙完成了。可是和徐爱媛一起研究超自然古籍,这可是难得的,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怠惰而失去这样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可是面前却不是熟悉的酒店大堂,而是一条昏暗的长廊。王晓甜扶着电梯门打开手电筒向前探身,当她看清了这条走廊中的门牌以及墙壁上的扶手时,她不禁猛吸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她认得这条长廊,这就是一切厄运开始的地方,一切邪恶的开端,海贝市望海医院。
她从地上惊慌的爬起胡乱按着电梯的按钮,可是没有任何反应,电梯的显示面板上只是一味地闪烁着ERR。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下来,意识到除了走出电梯,她别无选择。
她恐惧地行走在医院的长廊中,身旁的窗子噼噼啪啪作响,外面在下着大雨,海浪也在凶狠地不断地拍击岸堤。她趴在窗子上,能看到的光只有极远处城市中泛着的犹如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光。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里……我不是在海昕吗?怎么会突然到海贝来!望海医院已经被封了,不可能再进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晓甜大喊,转身想要冲回到电梯里,可是那电梯却不见了,只剩下一面惨白的墙。她失心般地尖叫着,疯狂地捶打着墙壁,仿佛是要从这实心的墙中寻回那个亮着光的电梯。
只要有一点光,一点点能够照亮她全身的光就好,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仁慈,她所拥有的,只有手机闪光灯那点微不足道的冷光。
或许是她的尖叫声唤醒了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一阵咔嗒咔嗒的清脆响声渐渐从远处传来。她认得这种声音,她永远都无法忘记这种声音,她瞪大眼睛,僵硬地扭过脖子,当她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个东西时,她彻底丧失了理智,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那是一盏摇摇晃晃的散发着黄光的提灯。
“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