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启治这么说,李景峰便掀开稿子,很快便听不到江弦和何启治谈论《当代》和《顽主》事情的声音,整个人完全的专注在《顽主》这篇里。
然后一晚上江弦和何启治究竟商量了点儿啥,李景峰就完全没听见,整个人都在《顽主》这篇里了。
他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和江弦接触,拿到手的是《米》。
《米》这篇,他第一读的时候,还以为是翻版的《骆驼祥子》,这篇里,社会烂的没边儿,人心坏的没有底线,只是读起来没有老舍先生的“京味儿”,故事也是发生在南方。
当时他还觉得纳闷儿。
江弦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怎么写的是南方的故事。
这次这篇《顽主》。
李景峰都难以相信这和写《米》这种邪恶到能流出黑暗的水的作者是同一个人。
《米》是极致的压抑。
《顽主》就是极尽调侃之能事。
写的都是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人。
嘻皮笑脸百无聊赖,让人不信任却让人放松,让人无奈却让人快乐。
表面上“痞”得不管不顾,实际上干不出什么坏事。
看似没心没肺地活着,可却有理有据地构成了一种现实。
而且“京味儿”也有了!
虽然都是一些片段的组合,在李景峰看来,故事性比较弱。
但是主线绝对流畅,人物也都贯穿始终。
就说开头出现的宝康,一场自导自演的文学奖颁奖仪式落幕以后,仍有戏份安排。
宝康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了“道貌岸然”的暗示,这一次更是直接揭露:
“我真不喜欢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林蓓低头捂着坤包,和宝康并排慢慢走在稠密的人群中,“假模山道的。”
“我也不喜欢。不过对他你完全不必用喜欢不喜欢衡量。”
“他真是你老师?”
“就那么回事罢,我叫老师张口就来,这世道上老师也太多了。你跟于观、马青他们认识多久了?”
“不太久,没多久,跟认识你的时间差不多。”
“我还以为你们挺熟呢。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挺好的,挺逗的。”
“你没发觉他们其实顶无聊、顶空虚?”
“早发觉了,我一接触他们就发觉了。”
“别看他们一天到晚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太了解他们这种人了,心里特苦闷,特想干点什么又干不成什么,志大才疏,只好每天穷开玩笑显出一副什么都看穿的样儿,这种人最没出息!——你别跟他们搅在一起,什么也学不到反倒把自己耽误了。”
“我没跟他们搅在一起,我不过是没事去凑凑热闹,我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多学习、上进么?”
“你别不承认,其实我也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天资这么好的女孩子要能够把握自己。你很漂亮、单纯,很多人都会围着你转,很容易就滑下去了。真的,我是一片诚意才对你说这番话的。我不忍你到头来落得像有的女孩子的地步:满身疮痍,无其归所。”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就会每天跟在人后面,人家乐你也乐,人家愁你也愁,把时间花在打扮、穿戴、吃零食上,任青春落花流水而去心不在焉。”
“你说得真深刻。那我怎么办呀?我又没毅力。”
“我帮助你,想不想学着写?”
“噢,太想了。可我行吗?”
“慢慢来嘛,有我教你。”
“太好了,说话算数。我一直就想写写我的风雨人生就是找不着人教这回有了人我觉得要是我写出来别人一定爱看别看我年龄不大可经的事真不少有痛苦也有欢乐想起往事我就想哭。”
“.”
江弦真是毫不留情的表达了自己对宝康这种表面道貌岸然、内心龌龊下流的虚伪者的极度厌恶。
于观、马青帮了他大忙,帮他圆了自己文学奖的梦。
结果一转头,在林蓓面前,宝康直接就是背刺,直接就是一个“忘本”。
话说林蓓这名字,李景峰也觉得有点儿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江弦另外一本在读者之中非常流行的代表作《动物凶猛》里头,除了女主米兰,还有一个角色叫于北蓓。
于北蓓开头和主角他们厮混在一起,嘴上全是下流的话,任谁都能动手动脚那么几下,每天流窜在圈子里的小混混家里,最后更是给主角上了一节最生动的思想政治工作课:
“这可不行,你才多大就想干这个。”
“我要让你呢,你一时痛快,可将来就会恨我一辈子,就该说当初是我腐蚀了你。你还小,还不懂得感情。你将来要结婚,要对得起你将来的妻子。”
“——你就摸摸我吧。”
因为这些虎狼之词,加上这个角色形像塑造的特别,李景峰当时对这个角色印像很深。
因此,当江弦写出林蓓的时候,他一下儿就想着了这个人。
蓓又不是个常见的字儿,老京城也没听说过这个字儿有多喜欢给女孩儿用。
江弦的里头又一次出现。
足以说明曾经有个叫XX蓓的女孩儿,和江弦之间有一段儿故事。
李景峰暗自揣测着,并且觉得自己的揣测相当合理,相当有道理,为此得意个好半天。
当然了,除了这样的八卦,的内容也足够吸引李景峰。
他算是明白为啥何启治这么执着于这篇《顽主》了。
确实写得好啊。
而且语言太生动了。
就这么说吧,这里面每一段儿,每一句,李景峰都觉得能但摘出来当个包袱用。
譬如:
台下掌声一潮高过一潮,甚至演员念完了台词也仍有那么几个人拼命鼓掌、喝彩,“妈妈”被掌声鼓得惶惶的,悄悄问“女儿”:
“这两天有地震预报么?”
“听说中国女排又赢球了。”
还有像:
“实事求是地讲,人民生活水平是提高了,过去您没觉着肉贵那是过去您压根不怎么买肉,割二毛钱肥膘就全家饺子了。要是肉价还是前两年那价,国家就是把全国变成大猪圈也不够您狠吃的。”
“您瞅着您媳妇就晕那就去吃些丸药‘六味地黄’‘金匮肾气’‘龟龄集’之类的抵挡一阵,再不成就晚上熬粥时给你媳妇那碗里放点安眠药让她吃饱了就犯困看唐老鸭都睁不开眼不洗脚就上床没心思干别的最多打打呼噜不至于危及您下半生健康。”
李景峰是真不知道,江弦的脑子是怎么长得,又能写出《米》这样的邪恶,又能想出这样式极尽调侃的段子,这几乎是文学两个最极端的方向。
看完以后,他钻到《当代》的编辑室里找到何启治,让他把稿子带回去给江弦,顺便打听了下《当代》和江弦约稿的事儿。
“约上了。”
何启治满脸喜色,“我还和他约了篇创作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