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挂钟敲了七下，分针刚划过“12”的位置，林浩坐在八仙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划痕——那是他十二岁那年，用父亲的旧锯子刻的歪歪扭扭的“林浩”二字，此刻被昏黄的灯光染成了暖褐色，像某种被岁月珍藏的密码。
母亲坐在他对面的竹椅上，腿上搭着半件织了一半的毛衣，银灰色的毛线绕在手腕上，形成一个松散的圈。她的手指捏着毛衣针，针尾的珍珠扣泛着微弱的光，随着动作轻轻晃着。苏晓梅蹲在母亲脚边，正帮着整理散落在地上的毛线球，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裙摆沾了点毛线，像落了层细雪。她把毛线球绕在左手腕上，手腕上还戴着林浩去年从县城地摊上买的塑料镯子，粉色的漆已经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白色塑料，却被她擦得发亮。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风卷着晚归的饭香钻进客厅——隔壁张婶家在炖红烧肉，香味裹着糖色，甜得让人发腻。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有人喊了一嗓子：“王哥，你家娃的作业忘带了！”声音顺着弄堂飘过来，撞在墙上，又弹回去，消失在暮色里。
林浩盯着母亲的手。她的手指不如从前灵活了，织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揉一揉手腕，指关节泛着青白——那是前世为了给林浩织毛衣，没日没夜熬出来的。前世的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哭瞎了眼睛，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摸着林浩的旧外套，说：“浩子，今天冷，要穿厚点。”可那时候，林浩已经躺在太平间里，身上盖着白布，再也听不到她的话了。
“浩子，发什么呆呢？”母亲抬起头，嘴角挂着笑，眼角的皱纹像两朵绽放的菊花，“是不是嫌我织得慢？等过两天，这件毛衣就能给你穿上了，刚好赶在你出门打工前。”
苏晓梅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浸在茶里的枸杞：“浩子哥，我帮阿姨织了领口，你看——”她伸手掀起母亲腿上的毛衣，领口处绣了个小小的兔子，针脚有点歪，却很密实，“我昨天看到你那件灰色毛衣破了个洞，就想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赶紧低下了头，继续整理毛线球。
林浩的喉咙发紧。他想起前世的苏晓梅，带着小棠改嫁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她穿着红色的棉袄，怀里抱着小棠，小棠的脸埋在她脖子里，哭着喊“爸爸”。苏晓梅回头看他，眼睛里全是泪，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车开走的时候，她的手扒着车窗，指甲盖都泛着白，直到车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才慢慢放下。
“妈，晓梅，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林浩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膝盖碰到了母亲的腿。他的手放在腿上，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一点。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笑着说：“浩子，有什么事就说吧，是不是想娶晓梅了？”她伸手拍了拍苏晓梅的肩膀，苏晓梅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手里的毛线球“啪”地掉在地上，滚到了林浩脚边。
林浩弯腰捡起毛线球，递还给苏晓梅。她接过的时候，手指碰到了他的手背，像只受惊的兔子，赶紧缩了回去。林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是。我其实是重生的。”
“重生？”母亲愣了愣，手里的毛衣针“咔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八仙桌底下。她弯腰去捡，却没站稳，差点摔倒。苏晓梅赶紧扶住她，问：“阿姨，你没事吧？”
母亲摇了摇头，盯着林浩的眼睛，声音里带着颤音：“浩子，你说的‘重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发烧了？”她伸手摸林浩的额头，手指冰凉，像块冻了的萝卜。
林浩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的脸很烫，因为紧张，也因为激动：“妈，我没发烧。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从2023年回来的。前世……前世我出门打工，没保护好你们。”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前世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进来：父亲被周世雄的人按在地上，拳头雨点般落下来，他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却被人推倒在旁边的电线杆上，头撞在水泥杆上，血流进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母亲抱着父亲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着“老林，你怎么就走了”，眼泪打湿了父亲的蓝布衫；苏晓梅带着小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林浩的旧钱包，说：“浩子哥，这是你落在我家的，我给你拿来了。”可那时候，林浩已经失去了一切，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前世的那天，我在工地加班，接到邻居的电话，说爸爸被周世雄的人打了。”林浩的眼泪掉下来，砸在八仙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等我赶回家，爸爸已经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脸上还带着血。母亲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哭瞎了。晓梅……晓梅带着小棠改嫁了，因为她一个女人，没办法养活孩子。我……我后来坠楼身亡了，临死前，我许愿如果能重生，一定要保护好你们。没想到，我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