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的风裹着巷口卤煮摊的香气钻进窗户,那味道混着八角的辛香、桂皮的醇厚,还有卤汁熬了一整天的浓鲜,在客厅里漫开。林浩坐在褪色的塑料凳上,膝头搭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巾,指尖捏着颗饱满的毛豆,指甲盖被豆荚里的淡绿浆汁染出月牙形的痕迹——这是他刚从菜市场挑的新摘毛豆,豆壳上还沾着几点湿润的泥星子。客厅的日光灯有些老化,灯管里的钨丝泛着昏黄的光,把桌上的毛豆盆照得像浸在旧照片里,青灰色的豆粒间还躺着两瓣剥了一半的豆壳,边缘沾着晶莹的豆汁。
母亲周秀芬坐在他旁边,鼻梁上架着副镜片发花的老花镜,镜腿用透明胶布缠着,防止断裂。她的手指粗短,指腹有常年做家务磨出的老茧,此刻正熟练地剥着毛豆:拇指和食指捏住豆荚顶端,轻轻一挤,“咔“的一声裂开条缝,再顺着纹路一推,翠生生的豆粒便落进竹篮,豆壳则“咔嗒“一声掉在脚边的废纸箱里。“浩子,明天想吃什么?“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像揉皱的旧报纸,却盛着满当当的笑意,“你爸说要去菜市场买条胖头鱼,熬汤给你补补——上回你说汤里放点豆腐,他记着呢。“
林浩刚要答话,突然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尽全力踹在门上。那声音震得墙上的挂钟摆针晃了三晃,玻璃罩子“嗡“地响了声;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泡着的隔夜茶荡出几滴水珠,溅在褪色的牡丹花台布上。母亲的手猛地一抖,剥了一半的毛豆“骨碌“滚落在地,钻进沙发底下,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林浩手腕:“浩子,是周世雄的人......“话音发颤,尾音都抖成了碎片。林浩的后背瞬间绷得像块石板,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印——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前世的今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十七岁的他缩在衣柜最里层,闻着樟脑丸的呛味,听着父亲被铁棍砸在小腿上的闷哼,听着母亲“扑通“跪在地上的声响,听着光头阿强吐着烟圈骂“老东西还钱“,而他只能攥着校服领口,把呜咽咽进喉咙里。
“林建国!“粗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门,“别装死!快滚出来还钱!“母亲的脸刹那间白得像墙上的旧挂历,她死死攥住林浩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上回他们把你爸的二八大杠砸了个稀巴烂,车铃铛都掰下来......“林浩反手扣住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她洗得泛白的蓝布衫渗过去:“妈,别怕。“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有我在。“
站起身时,塑料凳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路过父亲时,林建国正攥着张《法制日报》,指节白得几乎透明,报纸边缘被揉成了团,“今日说法“那版的油墨都蹭在了他指腹上。“爸,“林浩抓住父亲干瘦的胳膊,能摸到骨头硌着掌心,“躲里屋去,我来应付。“父亲皱着眉头,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个结,刚要开口,林浩已经半扶半推地把他往里屋送:“相信我,我能解决。“他的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像块淬了火的钢,父亲愣了愣,到底顺着他的力道挪进里屋,临关门时回头看了眼,浑浊的眼睛里浮着层雾。
母亲跟在后面,手刚碰到林浩衣角又缩回去:“浩子,他们有铁棍......“林浩转身,嘴角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妈,我昨天在火车站遇到个穿西装的律师,他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打人要坐牢的。“他从裤兜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110“拨号界面,“实在不行,我按下去三秒就能接通。“母亲的眼泪“啪嗒“掉在地上,她慌忙用袖口抹脸,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抹都抹不干净。她退到里屋门口,扶着门框望着林浩的背影,身影在昏黄的灯光里晃了晃。
林浩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两下。他伸手握住铁门的铜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爬进血管。门刚拉开条缝,“砰“的一声,有人用脚猛踹门沿,门板几乎砸在他鼻尖上。三个壮汉堵在门口,为首的光头在路灯下泛着青灰色,脑门上有道狰狞的疤,从左眉骨斜着划到右耳,像条爬了半道的黑蜈蚣。他穿件洗得发灰的黑背心,露出精瘦的胸膛,脖子上挂着条拇指粗的金链,链坠是个掉了漆的老虎头,随着他的动作“叮当“撞着锁骨。手里的铁棍沾着暗红的锈,尖端还粘着点水泥渣,像是刚砸过谁家的墙。
“林建国呢?“光头吐了口浓痰,黄痰里混着半根烟丝,落在林浩脚边,“周哥说了,今天不还五万,就打断他三条腿——两条腿,一根脊梁骨!“林浩侧身挡住门缝,后背抵着门板:“我爸不在。“他的声音稳得像块石头,前世他在医院陪护父亲时,见过这个光头三次:第一次砸了父亲的修车摊,第二次把父亲推下台阶摔断了手腕,第三次......他攥紧手机,指甲几乎要戳穿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