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画屏眼里闪过一道微光,忽然道:“陈麒枢这个人,不值得深交。”紫袖一呆,忙问:“他……”展画屏接着说:“他说的话,十句里约略只有一句是真,你听得出么?”紫袖摇头道:“听不出,可我也从不敢全信他……那他说的到底哪句是真?”展画屏又微笑道:“他也配我救?”
紫袖心里不禁纳罕,六王爷对展画屏的心,连他都瞧得出来,只没想到展画屏竟会这样说。然而他终究是被一重幸福淹没了:他恳求六王爷也始终不曾得知的那些事,他浑不知情的那一面,他不曾参与的过往,此时由展画屏亲自说出来,实在叫他欢喜。
可展画屏说的就是真话吗?
他蓦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景行门的人命,当真是你下的手么?”展画屏道:“太多了,我记不得。”紫袖回想他半夜攀爬山壁的情形,艰难地说:“他们……要在大般若寺开英雄大会。”
展画屏故意笑问:“我跟他们打起来,你帮谁?”
紫袖淡淡地说:“帮你。如果还能见到太师父,我也要给你讨个公道。”他本来还想问凌云双剑和剑谱,听展画屏承认了那段往事,便甚么都不肯再向他要了。至于帮谁,更不需问。他心里默默地想:别说是那几个门派,便是在凌云山和魔教之间选择,也一样是帮你;哪怕对着更了不得的人,还是帮你。
这不对,可是我忍不了,我会遭报应的。他这样想着,旋即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就认了。
展画屏忽然道:“即便你同正道为敌,我这里也不容你。”
“不用你容我。我只是想这样做。”紫袖垂下目光,轻轻说道,“佛经上说……如果有两个人,一个专门记得所有事,一个专门忘却,这样两个人,相逢兴许也如不逢,相见兴许也如不见;而如果两个人彼此想念,牵挂至深,方能生死不离,生生世世犹如形影始终相伴。”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段教诲,原本是讲众生对佛法的态度。我笨得很,读到此处时,心里却想着你。你跟我就像是头两个人……但又比那好得多。如果我都记得,你都忘却,我也还是会来找你。但是你现在并未全忘掉,也没有假装不认得我,我已很是感激了。”
展画屏道:“你这一根筋的毛病又重了些。宁死不忘,是把命门送在旁人手里。”
紫袖说:“我懂。第二个人能决定结果,可我愿意做第一个人——无论第二人记得与否,第一个人始终都在。”他又对展画屏笑道,“你若对凌云派还有甚么要骂,尽可以一吐为快,不用假装不在意。”展画屏冷哼道:“我为甚么假装?你出力翻案,正道弟子胳膊肘朝外拐,自揭家丑,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不妨再高兴一点罢?”紫袖翻手出来,掌心里放着一个剥好的橘子,笑道,“给你吃。”展画屏颇嫌弃地瞟着道:“攥多久了?你手脏不脏?”紫袖从袖中掏出一张橘皮道:“我进屋洗过手的!说话时刚剥的!皮还在呢。”
展画屏便伸手来拿,紫袖却将手一收,学着他的腔调说:“你手脏不脏?”说罢蹭到他身边坐着,将橘子掰开,取下一瓣,恰好送在他唇边。展画屏略一迟疑,低头噙住,慢慢吃了。紫袖心中快活无比,自己也拿一瓣来吃,称赞道:“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