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渣:“买家是几个有特殊癖好的‘体面人’,和专做暗门子生意的。”
“咚!”石杵重重砸在石臼底,发出沉闷的回响。
方倾羽终于抬起头。
油灯的光在她脸上跳跃,一半明,一半暗。她看着陆晏临,眼神清澈得惊人,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
“该烂的,”她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凿在石头上,“总会烂穿。”
陆晏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他转身,军靴踏在夯实的泥地上,发出清晰的“笃笃”声,一步步走出小院,融入浓稠的夜色。
其实他不必,或者说不应该来跟她说这些,至少不用亲自过来。更何况这些事本就不是能让“老百姓”知道的。
方倾羽奇怪不已,戒备非常,她怀疑这位年轻的首长并不像他所说的完全相信了她在火车站的说辞。
她低下头,继续研磨。
石杵撞击石臼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咚、咚、咚……”单调,沉重,带着一种磨碎一切阻碍的、冰冷而执拗的力量。
北大荒的白毛风卷着冰粒子抽在人脸上,刀刮般地疼。
打谷场铲出的冰道旁,几挂牛车都陷在雪窝里。
陈秀芬裹着铁灰色的旧棉袄,,吼声都带着冰碴子:“使劲儿撬!轮子卡死了!”
王桂香和几个妇人蜷在草垛背风面,佝偻着身子往麻袋里塞冻得石块似的豆梗。
空气里只有牲口粗重的喘息,与铁锹刮冰的刺耳尖啸,还有北风呜咽。
还得再熬一个月才到腊月,在那之前得把所有活儿给干完。
打完谷子打高粱,打完高粱还要去修水库。都这个时节了,谁都只想挨炕上暖烘烘地嗑嗑瓜子、唠唠嗑。可是没办法,这义务工是上头要求的,谁也不敢逃。
那呼出的气儿、吸进的气儿,有时候都喇嗓子。
一片沉默的忙碌中,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几声变了调的惊呼:
“哎妈呀!快瞅!那是谁家闺女?穿恁少!不怕冻死啊!”
“雪地里蹚过来的?疯了吧!”
“新来的?知青点那边没听说啊!”
方倾羽正从牛车上扛下一袋冻得梆硬的苞米,沉重的麻袋压得她腰微微弯着,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片霜雾。
她脚步没停,只微微侧了下头。
风雪里,一个穿着崭新军绿棉猴、围着条雪白围巾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没膝的积雪往这边挪。
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在风雪里甩动,脸蛋冻得煞白,嘴唇却涂得鲜红。
她瞬间睁大了眼。
是方芳!
真正的,身上流着王翠兰的血的方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