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外传来梆子声,卯时三刻。
“想必这就是暗道的尽头了。”吴桐苦笑着撕开烧糊的领口,他胸前的鹭鸶补子早被烧成了一团焦黑。
吴桐揣紧怀里的三本诊案,原本打算一并带走,然而他转念一想,决定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他抖开官袍,这身无数人求而不得的袍服,此刻像块包袱皮一样,把三本诊案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吴桐双手用力,在略带潮湿的地上挖了个坑,小心翼翼把布包放了进去,最后用土掩埋好。
最后,他还不放心地抠了把苔藓,均匀撒在挖过坑的地方,使其和周围完全融为一体。
左右验看一番后,他才攀上井壁凸起的砖块,手脚并用向井外爬去。
刚探出井口,他就被浓烈的鱼腥味呛得直咳嗽——五十步外就是秦淮河卸货码头,成筐的鲥鱼正在晨阳里泛着银光。
“陆院使果真没忘本……”吴桐苦笑着摇摇头。
然而当他向旁边望去,霎时间呆若木鸡——只见在旁边的墙壁上,高高贴着一张告示,正是自己和蓝朔楼的通缉令!
糟了,吴桐心底一沉。
就在这时,一个伙头快步走来,惊得他赶忙将身子潜下井沿。
所幸那伙头并没有发现井里还藏着个人,他来到货工中间,扯开破锣嗓子大声喊:“开饭了!开饭了!”
一听这话,货工们顿时撂下鱼篓一哄而散,吴桐偷眼瞧见人群渐渐走远,赶忙趁机纵身翻出井口。
他贴着墙根,一路猫腰走过。
指尖在砖缝间抠下两把青苔,再从地上挖起半捧黄泥,左右抹在两颊,顿时盖住了满面炭灰的痕迹。
见无人注意,吴桐扭身蹭过堆在墙角的空筐,让青灰色的鱼鳞片粘满衣摆——这是最好的伪装,城南码头的鱼牙子们哪个不是浑身粘着鱼腥味?
前方三步远的矮墙上,晾着几件半干的粗布衫,显然是货工们换洗的衣物。
吴桐顺手扯下晾衣绳上最破旧的那件藏青短打,塞进怀里继续前行。
街角处有个货郎担子歪在地上,针头线脑撒了一地,货郎正与买主争执缺斤少两。
吴桐披上短打,混进围观人群,顺手捞起一顶褪成灰色的旧斗笠,他把斗笠破了边的大檐压得低低的,掩盖住了原本的面容。
行至码头中段,一艘刚靠岸的渔船正在卸网,他瞥见船尾挂着一排蓑衣,趁渔夫不备,快速解下最破的那件搭在肩上。
蓑衣的霉味扑鼻而来,彻底湮灭了他身上的烟火气。
“张老三,你家船上的鲥鱼少了两筐!”就在这时,棚子里突然传来管事的呵斥。
吴桐立刻弯腰,假装检查地上的鱼筐,顺手抄起旁边的扁担,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在奔走的下等牙人。
当他再次直起腰时,已然成了一名码头最不起眼的“过塘小牙”:
头戴灰斗笠,肩扛毛竹扁担,蓑衣下露出半片洗到褪色的藏青短打,脸上沾满泥灰,在晨曦里泛着灰扑扑的光。
任谁看了他,都只会认为他是个码头边奔波生计的小角色,绝不会想到他就是锦衣卫悬赏三千两花红的“贼人”。
他跟着卸货的队伍走向城门,听见城楼上的梆子敲过卯时四刻。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城门,他把斗笠压得更低,心脏仿佛要窜出胸膛。
城门前围满士卒,当一个士卒向他走来时,吴桐立刻低头,把脸深深遮进斗笠里,瓮声瓮气地嘟囔:“西水关李家的鲥鱼到了,要赶在巳时前送进鱼市呢……”
守卒闻见他身上的腥臭味,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滚吧,别让臭鱼掉在城砖上!”
吴桐立马点头哈腰,嘴里不停喊着谢谢军爷。
他扛起扁担,眼前城门大开,只要迈出这道城门,便能将锦衣卫的缉拿甩在身后,混进秦淮河往来的千帆之中。
晨雾裹着水汽漫过肩头,竟让他想起撷芳殿外的药圃——此刻彼时,身份心境截然不同!
然而,就在他举步欲走的那一刻,一声突如其来的断喝,猛然从身后传来:
“慢着!”